好景果然是不长,孩子七岁时得了一场怪病,不食半粒东西,还刮肠清胃似的把肚里的东西吐个清光。原本活泼可人的小模样一下就清瘦的不用风吹哈口气就倒下了。
金莲简直吓傻了,虽然是在暗地里去求了诊,但是抓来的药根本就喂不进去。
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个伴可以陪着自己了,生活不再冷冷清清的。金莲也对他是倍加的宠爱,几乎是把他当成自己身上的心肝一样护着。秋贵自从那夜以后就再未进过她的房里,七年了,独守空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没有人说话,没有分担,嬷嬷与独眼总叫人害怕,只有这个孩子可以说说话,可以闹腾着度日,他岂止是她的心肝,他简直就是自己的全部。
她很难想象如果秋长走了的话,她要怎样在秋家继续活下去。“长儿,长儿……”她坐在他的床头,搂着他的脑袋,不停歇的唤着他的名字。
“娘,娘,我好饿。”
“娘知道,你等着,娘就给你拿粥来。”长儿虚弱的回应像一把刀子直接入她的心间,她赶紧下了床,给秋长乘了一碗热乎乎的粥。
让人心酸的是,秋贵从这孩子生病开始都未踏入过房门半步,一句关心的话都未让下人带到。他真是狠心哪,狠心的简直不像个人。长儿要是真走的话,她也不要活了,她也跟着去就是了,一了百了,免得想起来就恨,想起来就难过。
金莲一句句在心里谩骂着秋贵,眼泪也一把把的落下,想到这些年来在宅子里所受到的冷落,竟然想到,要是当时真入青院也好,至少现在还能从良吧,至少用不着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成天担惊受怕的生活吧。
“你又哭了,跟你说了多少次,秋宅里哭是会招来不吉利的。”依然是无声无息的悄然而至,依然是平静如水的口气,秋贵的到来着实吓了金莲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说着赶忙拭去了泪珠。
“听你埋怨了这么久,真和秋长一块去了,那我不就少年丧妻了吗?”出乎意料的他主动握住了金莲的手,这次不同,他的手是有温度的。
“我,老爷,长儿他……”金莲有些惊慌,惊慌到语无伦次,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埋怨他呢,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想死的念头呢?
“没事,我又没怪你。长儿没事了,只是睡去了。”
“老爷,求求你救救长儿吧,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我知道你有这种本事的,你上次不就从阎王跟前把一个人的魂给拉回来吗?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金莲的央求让人心碎,也打动了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她毕竟是个女人,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都跟你说了,他是睡过去了,没事的。”
“可,可大夫说”“秋家的人生病用不着大夫。”秋贵的口气很生硬。他抓起了秋长的手,一丝冰冷透过他的手心,这还是头一次,他发现也有东西是冰冷的——因为从前他抚摸过的东西似乎都要比他来得暖和,自己是冰凉的。
“长儿乖,好好睡个觉,睡醒了,天就亮了。”
像是一句咒语,让金莲与秋长一同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秋长不在身边倒是秋贵的存在让金莲吃惊。“长儿呢?”
“睡了,睡得很香。”秋贵换下了道袍,看看外面原来都已日上三竿了,他该是忙完了后才来的吧。这也够让金莲受宠若惊的了,多少年了,秋贵什么时辰上床、起床都是在她睡熟之后的事,这还是头一回,她睁开眼时可以看见他。
“那他吃东西了吗?”
“没有。”依是直直的、安静的回答,“他不需要吃东西了。”
2、
秋宅后来就扩建了宅子,西边处多添了好几间房,供了些什么“神仙”金莲一所无知,只知道秋长的房间被设在了那边的第二间。
秋家的日子过得很丰足,本来也许可以更好些,听说京城那边有人曾出高价请他去坐祠,但给他拒绝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是哪家人请的他去。
在村里的人看来,他就像是山尖上的薄雾,迷迷糊糊的任谁都看不清摸不透。
秋宅扩建后很空旷,但来往的人还是很少。供仙家的龛屋要比住人的房间多上好几倍。至于里面到底都供着哪路的神仙就是连金莲也未能一一认全。莫说她在这里住了这些年了,她也只能在过年“请他们神游祈福”时才能跟他们照个面。不同与寺庙里敬奉的,秋家里的泥塑一个个青面镣牙的,怪是吓人。
她刚来时也曾好奇想去窥个究竟,但是却被秋贵告之要离这些龛屋远一点,他说女人阴气重,去了就会不妙。所以金莲被吓的就再未靠近过那些屋子。说实话秋贵活得一点也不痛快,早上凌时就得起来先去伺候好那些“神仙”们,打扫完毕一般都要等到天亮了。这还不算完,总有些屋子不是平静的,经常还得出点声响,他就得在里面好好的呆上一上午或是一整天,直到里面平静了为止。
真的,金莲就好几次听过,西边最里边有一个大龛屋里,有一回就好像是天翻地覆了一番,还听到了烛台摔在地上的声音,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和秋贵争执着什么,可到底争执着什么她却始终也听不懂。
再说说这秋长罢。至七岁以后秋长就再没有醒来过,可他竟也没死,不吃不喝的躺在了一口红木棺材里,一动也不动。你以为他死了?当你的手靠近他的鼻尖时那股温热的人气就会让你立即打消这个心思。
十一年了,秋长的身体在长着,包括头发和指甲,像一个活人一样长着。秋贵从不让金莲动他分毫,也就只让她递天来看看他的模样尔。秋贵从秋长睡下的那天起每天就又多了一档子事——为秋长打扫整洁。他说秋长确是睡着了,他睡在另一个空间里而不在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有缘人来叫醒他的。话说回来,这十一年间秋贵对金莲不再冷淡的了,他们像一对夫妻一样活着,这对金莲来说也算是一种心理补偿了。
虽然她不说但她又怎么能不想问呢,好端端的一个大胖小子怎么就一睡不醒了呢,更让人奇怪的是十一年都不吃不喝他怎么可能还会生长呢,还长成了这么一个面色红润、神态俊朗的少年。秋贵的道行与法术是无可估量的,她也从不敢过问,就是想知道长儿到底是死是活呢?!
秋长十四岁时金莲出乎意料的从秋贵口里得知他有意要为秋长娶妻,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她立马就反对。
莫说自己不同意了,又有谁会愿意嫁进来呢?自已的儿子行同废人,怎么可以连累其它姑娘呢。再说秋家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自己都已经是受够了,又何以忍心让其他女子再受同样的苦呢?
秋贵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说过,长儿会好起来的,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只要是时机到了,秋长的有缘人会叫醒他的。”
听到他这么说倒是挑起了金莲心底里的那丝企盼——长儿是会醒的!只等时机到来!只等一个有缘人!于是打那之后她就四处去打听、托人。也谈了好几处,但人家一听产秋长是个怪异的活死人,姑娘就都死活不乐意。
直到四年后,一个叫做玄芳的姑娘突至秋家并主动的敲开了秋宅的红木大门,
秋贵什么也没问,捻了捻手指,“二月二遇贵人,是个吉日,结了吧。”
于是十八年后的二月二,秋贵与金莲的婚庆日竟成了秋长与玄芳的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