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野刚洗完澡,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低头把头发全部拢到前面,然后用绿色的毛巾小心包好,这才伸手接起手机。
“我是明宇。”
“嗯。”
虽然接电话前就看到了来电显示,但是听到明宇的声音,她还是会莫名紧张,连说话都变得笨拙。
“还没睡吗?”
“没有。”
“好久没见你了,所以打个电话过来。”明宇说完自己轻笑了一声,好像为这么个微不足道的理由特地打电话过来让他很不好意思。
“是啊。最近忙吗?”
“还好。其实我前段时间升职了。”
“真的吗?恭喜你了。”苏野隐瞒了她已经从慕槿那里听说了消息的事实。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明白,只是直觉感应还是不说为好。
“关于这件事,我很早就想谢谢你。听林经理说,你替我说了不少好话。”
“也没有,只是忽然聊起来,就提了几句。你在家吗?”既然林经理已经说了,苏野也不好再假装与此无关,只好几句话带过。
“不。我在外面。刚和客户吃完饭,想散会儿步,走着走着就想起你来了。”
“是吗?”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去看夜场电影,散场后从电影院一路走回学校的那件事吗?”明宇的声音听着有些怅然。
他不跟她提过去很久了,苏野攥紧了手机,有些茫然无措。但从记忆库里翻出记载这段往事的胶卷却不费吹灰之力。那是大三下学期的事,当时有部电影正火,用一票难求来形容也不为过。因为慕槿对于看电影这种事一向不热衷,所以那次只有她和明宇一起,虽然吃完晚饭就赶了过去,最后他们只买到夜场的票。
从电影院出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多,初春的夜仍然残留寒意,在麦当劳买了两杯热巧克力,两个人决定沿着马路走回学校。一路上行人稀少,连出租车也偶尔才能看到一辆。苏野的印象里从来没觉得北京那么冷清过。
“那天回去的路上,你跟我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喜欢看的电影、喜欢听的歌,那段时间在读的书,还有你们专业课老师和班上同学的事。”
“是吗?我都记不太清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你跟我相处,话最多的一次。其余的时间,你跟我在一起都不怎么讲话。我有一阵还在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怎么可能!”苏野脱口而出,但很快发觉自己否定的未免太过急切。
“现在也是,你几乎不怎么跟我们联系了。”
苏野想说不是,但又找不出解释的原因。想起来也是,最近她都没怎么想起明宇和慕槿的事。他们还在冷战吗?都过了那么久了,应该不至于吧。
“你在听吗?”明宇问。
“啊,我在听。”
苏野正说着,似乎有别的电话插拨进来,她移开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高佐。他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还是第一次,苏野有点担心是不是有急事。
“明宇,你稍等下好吗?我得接个重要电话,一会我再给你打过去。”没等明宇回答,苏野直接切入了高佐的电话。
“苏野,你现在方便吗?来趟傅晗昱家吧。”高佐的音调与平时相比没什么变化,但能听出里面焦急的心情。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家伙发烧了,死倔死倔的不肯去医院,他家什么都没有,药店也关门了,我得回家给他拿点东西,你先过来帮我照顾一下。”
“严不严重啊?我家有药,我直接给你送过去吧。”
“那样最好了。我在他家等你,你直接过来吧。”
“好。”苏野一边说一边走到玄关换鞋,这才发现明宇的电话还在等待中,连忙又切回去。
“明宇,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出趟门。改天我再打给你行吗?”
“你出什么事了?”明宇关切地问。
“不是我,是有朋友生病了,我得过去看一眼。”
“噢。好吧。”
苏野能听出明宇略带失意的语气,但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翻开抽屉把自觉能派上用场的药全部带好。拉开房门,后颈立马感到一阵凉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头上还包着毛巾,取下来随手搭到椅子上,苏野锁好门离开了家。
好久没回来了,她站在单元门前,有些紧张。尾随一名晚归的中年男子进了门,直到走出电梯,对方还一直用狐疑的眼光盯着她。
傅晗昱的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他烧得厉害,人有些迷糊,紧闭着眼似乎很痛苦,嘴唇也干的脱皮。苏野把药拆开,按说明书取出合适的剂量,高佐扶起傅晗昱,就着床头上的半杯温水喂给他,水从嘴角溢出来,苏野连忙抽出纸巾帮他擦干。从他头上取下降温用的湿毛巾,贴着额头的一面早就温热,苏野端了盆冷水,摆干毛巾,重新替他铺好。
“没量下体温吗?”苏野小声问。
“你觉得他家像是有那种东西的地方吗?”高佐被苏野影响,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看样子不轻,得送到医院看看,万一引起肺炎之类的怎么办?”
“一动就叫唤,人虽然迷惑,但死活不肯去医院。我没办法。”高佐摊开双手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想到平时看着冷酷的傅晗昱,一生病却跟孩子一样。
“你回去吧。吃了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高佐的话刚说完,苏野垂下来的左手忽然毫无预备的被傅晗昱紧紧抓住。滚烫的体温像蔓延的火苗一样,迅速窜到她的指尖。她和高佐都有些惊讶。回头看去,傅晗昱原本侧向一边的脸转了过来,眼睛仍然闭着,眉头也皱得像要拧出一个疙瘩来,只有脸上的肌肉似乎舒展了一些。
“八成是烧糊涂了。”
“你回去吧。我来照顾他。”苏野像在宣布一个事关重大的决定。
“不行,我留下来陪你。”
“没必要,一个人应付得过来。缌茹还在家等着你吧。”
苏野轻轻掰开傅晗昱的手放到被子下,然后去推站着不动的高佐。
“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他。刚好我明天值班不能请假,你早上过来换我。”
“好吧。”似乎也觉得苏野的安排最为合宜,高佐终于让步。
“我晚上不关机,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知道啦。”
送走高佐后,苏野确认锁好了门才重新回到傅晗昱的卧室。跟她走之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变,一种安心感像摇晃后碳酸饮料中的泡沫一样,急剧而充裕地冒出。
又重新拧了把毛巾,放到傅晗昱头上。他眼皮下的眼球高速转动着,苏野猜想他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怕光线太刺眼,她关了卧室的荧光灯,只开了床头的台灯,灯罩上折纸一样的褶皱规则的绕成一圈,连凹槽都被照得透亮。这情景自然让人想起跟傅晗昱在医院的那晚。
苏野不禁觉得她和傅晗昱之间还真是存在某种奇怪的联系。她总是帮他处理身体上的病患,而他则负责清理她心中的瘀伤。这应该也算得上同病相怜吧。
等傅晗昱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缓均匀,她拿开他头上的毛巾,摸了摸额头,烧明显开始退了,看来是药起了作用。确定这点后,苏野才松懈下来,她帮傅晗昱扯好被子,然后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了隔壁的书房。
伸手开了灯,书房比起之前整洁许多,她走到书柜前从左到右,又从上到下浏览一番,目光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几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上。傅晗昱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特意收藏这本书的各个版本,苏野不得而知。
从里面抽出看上去最旧的一本,她重新回到傅晗昱床边坐下。木质地板虽然凉,但不至于瘆人,坐下没多久就完全适应。苏野随手一翻,却翻到夹了东西的一页,露出一张黑白的半身照。
照片里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中长发带点自然的蜷曲,整齐的披着。她半侧着身子坐在单人沙发上,背挺得很直,细长的脖子显出优雅的曲线,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身上的圆领毛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背景像是在谁家客厅的窗前,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仍能看出当时光线很好,以致于照片左上方的曝光因为过分充足而发白。
紧紧攫住苏野目光的是她那张淡然的脸。五官有种恰如其分的独特美丽:对于女人而言略显浓黑的眉毛,一双眼睛很大,眼黑占了相当的面积,因此看上去很深邃。鼻子小巧挺拔,嘴唇饱满莹润,像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苏野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知晓她就是傅晗昱的母亲。因为她虽然看着温柔,但眉宇间凛然不可侵犯的倔强和傅晗昱一模一样。
有这样漂亮的妻子,还要在外面包养情人,在苏野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说来,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就如同女人对衣服一样。衣柜里的再美,却总觉不够,更何况偶尔还想换换路线,尝试下不同造型带来的新鲜感。
苏野小心翼翼将照片放回原处,翻开扉页读起小说。可惜一开篇就从“众劫回归”的晦涩哲学谈起,让苏野连主人公的名字都还未看到就靠着床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