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父亲怎么会做太子太傅？”对于舞阳天方夜谭一般的推测，我几乎要呵斥为荒谬，“就算是父亲曾经做过太子的师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责备太子几句又有何不可？凭什么他如此记恨？明明就是太子太过骄纵！”
皇家出身的人，多金贵而娇生惯养，一点点事就睚眦必报，这一点，我刚到承恩殿当值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
至于父亲早年是否做过文官，又是否真的做过太傅，我一点想头都没有，就算不是前尘往事，真假黑白对于一个为奴为仆的宫人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所以我简单地否定了舞阳的想法，嘱咐了她几句，便彼此告别，各自忙碌去了。
前往膳房的路边，积雪正在融化，雪层下褐色的泥土斑驳地露出来，黄一块白一块地，煞是难看。
我仔细地踩着地上的残雪，一步一步地绕过路边的腊梅枝，因为干冷的缘故，空气显得格外的明净，前方的路也因此变得清晰。
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前方路径边上的太子长安。
他正一个人负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梅枝出神呢……
因为这里是通往膳房唯一的路径，我虽对他方才的行为心有怨怼，但也情知回避不得，便难免上去给他行了个礼：“太子。”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或者是听见了而不在意，仍旧看着前方出神，对于我的出现，视若无睹，不理也不睬。
我并不指望一国的储君能对我一个地位卑下的宫人讲究什么繁缛的礼节，所以见怪不怪地从她身后绕过去，自行赶我的路。
“站住。”孰料，刚刚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响起了他的声音，“谁让你走了？”
我惊讶，太子站在这里半天原来是在等我？
“方才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到左春坊？”转过身，蓦地看见太子的眼睛，漆黑得灼灼发亮，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仿佛要将我一****吞了似的。
我让他这么一看，当即被看得面色泛红，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起来：“奴，奴婢，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王土……”
“所以你就由着人随便到你房里去？！”太子并没有我的这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高兴，反而莫名地躁怒了起来，“一个女儿家，就由着别人随随便便在自己的屋子里出入？”
“太子，那不是奴婢一个人的屋子，那是六局二十四司的宫人们共有的屋子，奴婢只是在里面有一张通铺而已。”看着他又腾起火来，我不由得担心他粗暴劲又上来，又罚我个什么的，便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
“你！存心想要气死本王是不是？”见我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口，太子当即郁结地一口气梗住，脸色涨的青紫，憋了半天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本王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
……太子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无非就是因为我早前冲撞了你，想要罚我为你做一个月膳食嘛？再不济，就是真如舞阳所说，我们的父亲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想要父债子偿报复我咯！
难不成还有什么！
所以我强忍下内心的一口气，逼着自己给太子行了个礼：“墨阳早前冲撞了太子，还望太子宽宏大量，不要与墨阳一般见识！”
“你！……话说到如此份上，你还要跟本王，跟我装糊涂是不是？”太子长安似是被人逼到死胡同里，眼睛里几乎都冒出火来。
……看样子，太子的心意，似乎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难道……
瞅着他百爪挠心的样子，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似是被人轻轻地摸了一下，恍然有点回不过神来。难不成是……
正要认真地去观望，梅林后面突然有女子盈盈地娇笑传来：“太子，太子快看，臣妾这身衣裳如何？”
原来是太子长安的美人长德穿了件轻盈美丽的衣裳来了。
正值隆冬，长德披的那件孔雀织锦斗篷显得极为轻薄，虽然看上去轻巧，但是相较于周围奴才们臃肿厚重的棉衣，则显得格格不入，高雅不足，花哨有余。
难为她真是有心思，刚刚捱了安平公主的一番羞辱，不出半刻，就有心思来打扮招摇了。
看着这个肤浅而又工于心计的美人的得意劲儿，我方才想问的话一下子跑到九霄云外去，细观太长安的神色，估计想说的话也让来人给搅和没了。两下里各自发了会呆，突然想起美人长德还在等着太子的回话，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
太子听到我咳嗽，恍然如梦初醒，见到长德还张着她的孔雀织锦斗篷等着他的夸奖，不由得赶紧道：“好极好极！华贵而又轻巧，……美观不失大方，确实是，好手工！好手工！”说话之际，还不忘时时拿眼觑我的神色，完全是漫不经心，口不应心。
“那甚好！太子，臣妾近日为您编排了一支孔雀独舞，方才因为公主的缘故忘记了。现在太子正得空闲，不妨回承恩殿去，臣妾为您舞一曲。如何？”长德见太子有心夸她，不由得心花怒放，借机挨近身来，厮缠地撒娇道。
“爱妃的心意，本王心领了，只是近来，……公事繁忙，独舞一事，还是改日再谈吧……，改日再谈！”太子有心遣长德离去，不免开始推脱。
“不嘛……，臣妾为了这只独舞，特意找来江南的织匠为臣妾织就的这件孔雀织锦，太子就看在臣妾一番心意的份上，移驾看一下嘛！”长德因了太子方才的夸奖，心神早已飞到天上去，丝毫没有看出他的敷衍之意，故撒娇的功力有增无减。
看得旁边的宫人奴婢们都偷偷地捂嘴轻笑，别过脸去。
太子无法，只得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我一眼，尴尬地望着美人长德干笑笑：“那，本王也就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恭敬不如从命……”说着，颇具无奈地被长德牵着袖子，一路被宫人引着，沿着来时的脚印回到自己的寝殿去了。
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