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直觉，我知道是倾城姑娘房里出事了！便不由分说拉了舞阳就往二楼奔。
方才还安宁平静的房间，在我们离开不到半刻的时间里，立即变得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四下里一看，倾城的床榻前正淌着一滩血迹。
她的嘴唇灰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脸上无光地仰躺在床榻上，看不见生命的迹象。
我们走上前，轻轻地唤她，她合着双眼不言不语。我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叫了声不好，便开始过去以手试探她的鼻息，——冰冷。
世子悲伤而又木然地坐在床榻下的一隅，看着逝去的倾城，扑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拉着她的一只手，只是絮絮地说：“倾城，方才给你讲的趣事，还没有讲完呢……，那个秀才乱马践踏了采茶女的茶园，后来他们就争执起来……”
絮絮地便是一直在说，扑扑地眼泪也是一直在落。我们见了，无声地退出来。
冬日的雪，下起来了。
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细细碎碎地落在了长安千家万户的屋脊上。我和舞阳踩着地上细碎的积雪，满大街地搜寻着适合倾城姑娘的棺木，纵使现在心里对公子扶桑有万般地担心与不舍，我也明白，除了让他守着倾城姑娘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得到安慰。
相爱却无法相守，便是老天给这个尊贵的男子最大的不公吧……
我在心里为世子难过，棺木却是不敢怠慢，待到日暮时分，倾城姑娘的棺木就已经抬到了芙蓉坊的后院楼下了。
有关长安第一名妓倾城西去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大街小巷，前来芙蓉坊吊丧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少不了从前倾慕倾城的人，公子扶桑见了也不计较，只是看着倾城被装进棺木里，满脸悲戚一言不发。
这一天，便是这样过去了。
往后几天，便是下葬、立碑、凭吊，一晃就是十来天。
初时，世子还随着；等到倾城姑娘一下葬，他便杳如黄鹤，再无踪迹。我们一干宫人便是无法，只得四处去寻。
宫苑的假山里、相识的幕僚居处、甘露殿，通通都给找了，就连东宫，也在美人长德的虎视眈眈下厚着脸皮去寻了一遍，然而还是没有找着人。
世子扶桑，不会是想不开了吧……
在寻不着的瞬间，甚至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他爱她，或许跟她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相见了。
行走在甘露殿的小径上，我心底里的绝望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想着，便是抱着双膝蹲在墙根下，欲哭无泪。
眼前便是有一纸信笺递过来，抬头一看，是个不相熟的宫人。
“墨阳姑娘，太子长安从前线来信了。这是给你的。”
……太子长安，来信了吗？
“太子千里飞鸽传来军情，现在朝中正在对此议论纷纷呢。除了军情，太子长安就传来了给姑娘的信，可见对姑娘不同一般。”那个宫人见我迟迟不接信，知道我没有摸清楚状况，便言简意赅地向我描述了个大概。
便是接了。
封缄处是皇家的印记，是太子长安的信笺没错了。
“墨阳，今夜的篝火格外的明亮，借着熊熊的火光，我想我终于可以给你写封信了。
东陵的战书下来了，明天我们就会抵达边境，战争一触即发。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活着回来见你，于是，在战争前的这一个夜晚，我决定先给你写封信。
你父亲的案子，我已经托人去帮你查了，无论如何，明年落叶以前，你就可以看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至于我们私底下的婚约，倘若战争结束我无法活着回来见你，你就找个好人，好好地跟他过了吧……
倘若我回来，墨阳，你就嫁到东宫来，做我的妃子，好么？”
信笺上笔迹漫灭，其间字迹涂改、扭曲，可见是仓促中完成，送达的过程中也必定经历了颇多坎坷。我仔细看过，小心折好放回信封内，谢过来人。便沿着来时的路回甘露殿去了。
这信笺来时的路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三五天，——估摸着算算，现在恐怕正是交战正酣的时候。
太子长安，在战场上还顺利吗？那个疯女人的巫蛊诅咒，应该没有发生吧？倘若他能够平安的回来，无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答应，都答应……
瞬间我开始在心里为太子长安祈祷，他愿意为父亲翻案，算是给了我天大的人情，无论是于家于国，我都希望他能够打胜仗回来。
……只是他所说的婚约，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他回来再明确说明。——现在是大军交战正酣的时候，主帅的心绪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想着，竟是将寻世子扶桑的事情忘记了。一路走一路寻思，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小偏殿。
台阶下的灌木丛中，依稀竟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么说，东陵的兵力尚还不可估量啰……”是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是啊，据守大殿的小太监说，这次的军情文中，有提到东陵一个富可敌国的巨贾，据说是姓韦，散尽家财为东陵的军队招兵买马，东陵的军队因此实力大增呢……。连太子长安和韩都尉这样的幕僚都愿意在军情文当中提及他，想必是不简单。这次我们大睿，怕是有麻烦了……”说话人的声音颇多顾虑，想说又怕人听见，所以我颇费了点心思才听出了个大概。
——这，便是这次军情文中所提到的东西么？
为什么长安在给我的信中却只字未提？
是怕我担心？还是小宫女信口胡诌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窗前找到书案，细心地磨墨，用狼毫蘸了墨汁，悬腕时却不知该提笔写些什么。
写“一切依君所言”？那自然是不大可能。太子长安回来，我是万不可能会以他所言嫁给他。
写“请君珍重”？似乎又太矫情……
正在纠结其间，突然听见有熟识的宫人从台阶下跑上来，口里高声唤着：“墨阳姐姐……，墨阳姐姐……，你快随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