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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 磊落青衫

仙魔二界之内风起云涌,而人界却依旧一片繁荣景象。

平安镇一家茶楼之中,宾客来往,生意甚是忙碌。

店小二大汗淋漓,提着一大铜壶的热水,正不停在满座宾客之间穿梭斟茶,只有在稍稍空闲的时候,才能抽出肩头搭的毛巾,略擦擦满额沁出的汗水。

这不刚刚抽空喘个气,觑眼便发现门口进来一人,当即笑着迎了上去。

“叶琴师,今儿怎么才来!”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衫男子,背后负了一个极大的行囊,容颜清俊出尘,一双眼更如星子般明亮,他在门口略停片刻,朝厅内客人点头为礼,笑容淡雅,神情温和。

他从容迈步向大厅前台走去,边走边向众人解释道:“因谱新曲耽搁了时间,是在下失礼了,请各位恕罪则个。”

对任何人说话,永远如此谦逊有礼,底下人纷纷笑道:“叶琴师客气了,其实并不算晚,只是大家都等不及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他容颜本就秀美,这一笑当真是如繁花初绽,说不出的俊逸动人,座下几个年轻女孩子,登时悄悄红了脸。

大厅正中有一平台,青衫男子走近之后,便有总角童子上前拉开台上帷幕,现出一几一凳,旁边有一青铜架鼎,正焚着一炉好香,帷幕拉开,幽幽清香淡淡沁出,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青衫男子从身后取过了背负的行囊,郑重其事打开,取出一架黝黑的古琴,琴身被摩挲得发亮,一看就知是有了年代的旧物,他掀衣端坐,深吸了口气,双手在琴上轻抚而过,略整宫商之后,琴声琮琮而起。

他的琴声自是极优雅动听,仿佛缕缕轻烟在风中扶摇直上,竟是要淡淡逝入云间,又如同仙乐梵音自九天飘降,落入风中,落入水中,虽轻虽浅却绵延不绝。

琴声悠扬,令人忍不住便生出安宁静谧之感,仿佛炊烟升起,倦鸟归巢,游子急欲赶回远离的家乡。

琴音如流水在他指间轻灵跳跃,在座宾客本来甚为喧哗,琴音一起之后,嘈杂的声音竟慢慢平静下来。

一曲琴毕,满堂华彩,青衫男子起身含笑,略一鞠躬,这才携了琴,从后台从容离去。

刚刚出了茶馆,从他的怀中,忽然探出来一只小小白狐的脑袋,呜呜叫了两声,示意他朝不远处看。

青衫男子举目望去,见街道不远处,数十行人正围成了一个大圈,中央不知发生何事,却有两个人争吵的声音。

长街之上,行人众多,遇上偷盗之事并不稀奇,青衫男子本不愿多管,但小白狐却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着,一脸的兴奋神色,他与白狐为伴多时,知她喜好热闹,于是便向那处缓步走去。

此一人一狐,自是被逐出接天峰的白小玉与叶聆风了。

叶聆风既已无家,自然也是处处皆可为家,平安镇民风淳朴,又极热情好客,他有一日无意中路过此镇,抚琴一曲被茶楼老板听闻,那人立时便花重金聘他为琴师,每日只在午时宾客最盛时弹琴半个时辰,弹琴本是叶聆风所好,他亦是随遇而安之人,于是便在颠沛流离数月之后,一人一狐正式在平安镇安下了家。

在接天峰上,众人均以为白小玉内丹被毁,已被废了修为,其实不然,雪夫人留在莲心珠里最后的灵识,早已替她缓慢修复了内丹的损毁之处,只是因这一役,白小玉本已有所好转的伤势,却又加重了。

本来离了接天峰,失了仙灵充沛之地作为休养场所,白小玉的伤势应恢复得更为缓慢才是,但自与叶聆风结下血契后,得他深厚仙灵之力为辅,在接天峰养了月余都没养好的伤势,竟是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体内灵力运行自有周天,白小玉清晰地感到,自己化为人身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再说接天峰论剑大会上,最终叶展云并没有出现,于是论剑大会魁首之名,毫无悬念地落在了云九重身上,据说云九重本人并不在意于此,反而郁郁苦闷于不曾与叶展云再度交手,深以为憾。

论剑大会之后,仙门各派彼此间走动变得频繁起来,不似五百年来各自冷清自守,这一切自是因为应对魔宫而起,但说来也奇怪,自论剑大会之后,魔宫中人仿佛突然间销声匿迹了一般,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异动,但越是风平浪静,便愈是代表魔宫中人正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因此仙门中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日日枕戈以待,仙界因此风声鹤唳,几达一触即发之境。

然而这一切,都已与白小玉与叶聆风无关了。

闲话不说,扯回正题,却说叶聆风带着白小玉走到了人群热闹处,只见一个满脸鼻涕泪痕的村民模样的人正扯着一个马脸汉子不放,那马脸汉子生得獐头鼠目,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男信女,但他人虽瘦小,力气却是大得出奇,显然是练过几下子,那村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却仍是不肯放开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生怕一个松手,这个小偷便会逃之夭夭。

叶聆风只站了片刻,已听清了大概,赶车的是附近山上的农户,名叫王忠。

王忠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乡人,一生从未与人红过脸,但就在今天,他赶了一大车子粪,走了十几里山路,好不容易才卖掉臭烘烘的大粪换了三十文大钱,却在钱还没有捂热的当口,叫人给偷了。

他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钱会被偷掉,他就不会一时心痒嘴馋,学着城里人下什么饭馆子吃那什么劳什子的阳春面,说句实话,这饭馆的阳春面也不见得比他坑头上的婆娘下的面好吃,清汤寡水的一碗面,飘着几根碧绿的葱花,他三两口扒拉干净了,肚子里还是饥肠辘辘,雷鸣一般地响,除了还是饿,啥滋味也没尝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碗连牙缝都塞不满的面,居然要五个钱,天,他居然一餐就吃了小半车粪,简直太奢侈太作孽了。

他掏钱的时候,心里那个疼得紧啊,手都哆嗦得慌,早知道面这么贵又这么不经饿,还不如吃他婆娘早上为他烙的一迭大饼呢,婆娘的一张饼烙得足有脸盆那么大,管够,管饱,一口气塞下去,肚里跟塞了几块大石头似的,一壶清水喝下去化开,在暖和的阳光下,撑得人几乎要缩在驴车上睡去。

但当他从怀中摸钱袋的时候,心里却猛地打了一个突,冷汗瞬间就流下来了。

怀里的钱袋不见了。

他明明用旧布包了里三层外三层,再珍而重之揣进怀中的,不过就吃一碗面的当口,钱袋怎么会长了脚飞走了呢?

五十个大钱啊,他在乡下掏了十天的茅厕,累得跟一头死狗一样,连婆娘都嫌弃他身上带着洗不掉的大粪味,偶尔想和她亲热一番还得顶着白眼受尽闲气奚落。

就在昨夜,婆娘还在坑头上唠唠叨叨,说天气快转寒了,家里的棉被不够厚,夜里睡觉冷得慌,儿子的棉衣也打结了,让他卖了粪赶快买二斤棉花回来絮絮被子和棉衣,说着说着大概是又想起了嫁过来十数年间的辛酸往事,骂兴一起又照例一通窝囊废不中用老娘跟着你尽吃苦之类,骂骂咧咧折腾了半宿才睡去。

早上出发的时候,儿子拖着两条浓鼻涕,一直跟着他的粪车追到村口,眼巴巴瞅着他离开的背影,毫不掩饰眼中那炽热的期盼,仿佛他拉着去的不是一车粪,而是满满一车黄金。

儿子在等父亲卖了黄金回来,给他带上一件象样的玩具,能在同村孩子面前长长脸。村里就数他家最穷,儿子拿着他亲手做的木刀出去找别的孩子玩,往往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回来,说别的孩子都嫌他是穷鬼,没人肯和他一起玩。

这一车子粪,比千斤还重,他揣着一家人沉甸甸的期望来到城里,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点了一碗阳春面,这份期望就这么化为泡影,呯地一下碎了。

朴实的王忠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刻薄的婆娘和殷切的儿子,他苦恼的揪着发丝,怯怯站在酒楼的角落,周遭人光鲜的衣着明亮的笑容,益发衬托出这个可怜人的惶急,寒酸,与绝望。

这里人这么多,投过来却尽是些鄙夷或怜悯的眼神,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最后还是店小二看不过眼,不但没收他的饭钱,并好心指点他方才从这里出去的一个马脸汉子的背影,便是此人偷去了王忠的钱袋,嘱他快点去要回来。

其实店小二也只是尽尽人事而已,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对上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他认为这个钱是无论如何也要不回来的。

但王忠闻言却仿佛犹如绝境中蓦然升起一盏指望的明灯,千恩万谢了后,拔腿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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