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司徒澈归来，在前院的清正堂办了家宴。
在出芷园前，为了见老太太衣装正式些，司徒澈在玄色曲裾外又加了件灰色褙子。饭厅清正堂早早的清扫一新，迎门四根立柱都擦得油光锃亮，凑近看都能透出人影。四角的花架上除了照明的蜡烛外还另放了垂花。细碎的花瓣洒在葱绿的花藤上，郁郁葱葱煞是喜人。
中间穹顶的灯笼也是新换的，杏黄的绢布灯罩上面用正红色朱砂描了大簇大簇盛放的芙蓉花。边角垂下二尺见长的绯红色丝涤，随着堂间来往忙碌的丫鬟家丁，顺势摆出起伏的涟漪。
吃到一半，司徒任与司徒侃因为祭祖准备事项争执了起来。这兄弟两个本就素有嫌隙，这一口角之后各自都有些激动，声量逐渐高扬起来。发觉主座老太太的脸色不郁，李氏轻拉着司徒仁的袖子示意，但是司徒仁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在意。同样，司徒侃也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劝解。
眼见与此，方氏忍无可忍下一手重重拍在桌上，厉声喝止：“你们两个逆子给我住嘴。”
意外听到方氏出声，司徒侃和司徒仁同时怔了怔，回神之后纷纷垂首向方氏认错。
方氏痛心的摇头：“你们没错，是我错。错就错在我活的太久了，所以才叫我看到你们兄弟两人这幅样子。”
“娘……”
“大娘……”
两人异口同声，却被方氏狠瞪一眼打断，“我配不起你们这样的好儿子。看看你们两个现下这样子，好好一顿团圆饭，要闹的怎样天翻地覆啊？真真是家无宁日了。”
说完，方氏气哼哼的离席。走了两步，掉头朝司徒澈道：“你们这些小的都跟着我这个老的走了吧，别在这听这起污糟事了。”
闻言，司徒澈及一干孙子孙女忙不迭随了上去，簇拥着老太太走了。
清正堂中剩下众人一时都被这变故震住了，好半晌那些贴身的奶娘丫鬟才追着小主子出去。两位正房嫡妻互望了一眼，也带着侍女先后退下，只司徒仁和司徒侃两兄弟独自留在清正堂中，本该喜气洋洋的家宴就此不欢而散。
一群孙辈孩子将方氏送回芙蘅院请安后便各自散去，司徒澈出来之后并未直接回咏南园，而是掉头往荷塘走去。
八月初秋，夜风夹带了几许凉意，裹挟着荷塘上充沛的水汽，迎面扑来。听到身后有喷嚏声，司徒澈转头看去，朱红只着了一袭天青色的丝袍。
抿了抿唇，他说：“天晚了凉，你先回吧。”
“不行，我要跟着少爷。”话音方落，朱红跟着又打了个喷嚏。
司徒澈唇角上弯出一道圆润的弧度，笑道：“听听，再跟下去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先回去吧，我逛逛就自会回去。”
听司徒澈如此这般关切，朱红不得不先走了。
目送了她远去后，司徒澈才负手往荷塘边走去。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酉时已过，头顶深沉的夜幕上坠了几颗闪烁的星子。月光妖娆，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满塘荷叶之上。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粉色花骨朵。薄薄的青雾浮在半空里，像笼着轻纱的梦。
站了许久，他选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下，屈膝支腮望着满塘月色发怔。
这段时间每到国子监放课的时间宋王妃他的姑姑司徒佩都会差人带了他去行馆，到了酉时才让回住处。司徒佩面上所说是舍不下他这么个宝贝疙瘩一个人在外头，实则却是为了隔绝他与定王的交往。
暗处突然有黑影闪过，司徒澈极为警觉，立时站起，冷声质问：“谁在那里？”
没有人作声，他壮着胆子靠近几步，再道：“到底是谁？若是不说我就喊人了？”
“别喊，别喊，是我！”随声自阴影中走出一人。着秋香色对襟襦裙，梳着简单的双髻，神色紧张。她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想出来丢了那棋子玉佩，结果远远就瞧见塘边坐了个人。按照常理她应该一走了之，可是偏偏忍不住好奇心，便想凑近了看看是谁这般风雅，来赏这荷塘月色。
这一靠近，才造就了眼下的境况。
“薛楚楚，你这神出鬼没的是何道理，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这回事吗？”在单独面对薛楚楚时，司徒澈失去了方才在芷园的稳重懂礼，忍不住语带讥诮。
楚楚怀揣着棋子玉佩，抱着再一次扔赃不成的心情沉痛表示：“少爷，我错了。”
她错在有眼无珠。因这一年多来，众人都夸赞说他司徒澈越发稳重懂礼了，楚楚心下也一直这般认定。可方才在李氏房里和他无意对了一眼，她就该明白的，司徒大少爷这副斤斤计较的毛病到老了也改不了了。
看到她失去平常那副老成的样子，满脸的不服气，司徒澈不自觉唇角上扬。
负着手绕着她转了一圈，他道：“薛楚楚，你这些时间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怎么个头总不见长？”
司徒澈这下算是戳到了薛楚楚的伤心处。她刷的一下抬了头，怒瞪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暂时遗忘了主仆有别的事，不断用手在主子眼前比划，同时不忘嚷嚷：“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我年前才到你这里，这里……”比划了半天，楚楚挫败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她长了，司徒澈也长了。两相抵消，所以才瞧着她和年前一样矮。
“怎么不说话了？这里，是哪里？”司徒澈微微俯身，眯眼看她。
脸侧有温热的气息拂过，楚楚终于意识到两人隔得太近，遂往后退了一步，讪讪的揉了揉鼻子，轻道：“我不和你比。”
司徒澈却玩心大起，慢慢俯身逼向她，“为什么不和我比？”
“因为……因为……”楚楚是背向荷塘站的，被他这样不知不觉逼到了塘边上，“因为……啊，我要掉下去了。”
脚后一空，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仰去，司徒澈忙不迭上去拉，楚楚也本能的尽可能往前伸手。
风声瑟瑟，水声潺潺，穿过翻飞的衣角发带，两人终于十指紧扣。月色盈盈跃动在两人周身，时光在那一刻仿似静止。最后，却只听一声惊叫，月色下水花四溅，有人落了水。
少顷，荷塘边响起了楚楚的呼救声，“快来人呐，少爷失足落水了。”
************
第一卷快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