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启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也是司徒府祖祭的大日子。
卯时刚到,天还未亮透,下了整夜的雨稍霁,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府里前后已经忙碌起来,下人小厮在门前鱼贯进出,将早备下的物品搬上马车。三畜五牲这类活物早拖到了宗祠备着,车上装的大多是祭祖用的新鲜酒菜。
随着时间流逝,东方天际露出了太阳金灿的日光,犹如一柄利剑,劈开了厚实的云层,雨云逐渐分崩离析。风一吹,连串晶莹剔透的露珠自枝桠上滚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抛物线。砸落在积满雨水的洼地里,溅起无数的水花,激起一圈圈涟漪,顺势扩散。
不想沾湿新换的布鞋,楚楚小心翼翼的绕过水洼地。进到屋内,李氏刚由桃杏服侍着更了衣,正在镜前梳头。花竹捧了几只发簪正在等她挑选。
听见楚楚进来,李氏将她招了过来,指了花竹手里的首饰匣让她帮着拿主意。因着祖祭,李氏今日穿了袭正式玄色宽袖交领曲裾礼服,另罩了墨色外衫。楚楚思忖之后,选了支点翠金玉贊,李氏便将那簪子插在了云鬓间。
司徒府祭祖不同于旁家小户,每年都是要寻风水师父订了好日子去的,因是拜祭先人,族人大都去了。现在司徒府掌事的是司徒奉呈那一支,但当日到的族人却不止他一房,其他旁支侧系的司徒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来了不少。
司徒府一行车马浩浩荡荡拉到了位于东面郊区的司徒氏宗祠,内里早有了一班和尚道人摆台子念经做法。杀鸡上香一番仪式结束后,方氏因年老体衰撑不住先去了后堂歇息,李氏姚氏一并女眷也纷纷回避。司徒澈和一帮子同房兄弟男丁,要继续留在正殿,陪着那起和尚做法事。
后堂共有五间小室,司徒氏宗祠的留守人便是住在这后室内,所以也另有厨房茅厕等生活设施。早知道祭祖之事,这几间拿出来招待的女眷的房间也都做了些修葺清理。
但方氏一应吃穿用度的物什,包括脚下一块脚踏都是从府里拉来的。甚而连泡茶的水,都是云想和棋歌早早叫人背来的。
守宗祠的也是司徒族人,方氏闲来无事便和这人攀谈起来。原是这守宗祠极为辛苦,因有供着长明灯,便是时时离不了人。几乎一年到头都在这里头,连个年节都不能回去。
方氏听着颇为感慨,叫棋歌打赏了一锭银子。
这人前恩万念的道了谢,过意不去还将自家种的新鲜李子挑了些送过来。方氏见着新鲜,玩笑着尝了两个,剩下的就叫送到各处夫人少爷处。
楚楚应命取了李子回来,却找不见夫人李氏了。跟着一道来的桃杏也不见,花竹和另个小丫头说着话,听到她问,不甘不愿交代了句:“夫人带着桃杏姐姐出去了。”
因为桃杏的挑拨,现下里她在府里的境况还是没多少改观。整个芷园,也只有宁喜念着旧日同床共枕的情谊,偶尔会和她说说话了。
不想留在屋里自讨没趣,楚楚放下李子就往外去。
宗祠和后室的天井中间有条夹手弄堂,楚楚便循着那弄堂往前走。拐了个弯,便到了扇小门前。门闩拉开,门扉微掩。
楚楚难掩好奇,推门望了进去。
这小门外便不是司徒府宗祠的地界了,外头是片小土坡,对面有个农户。旁侧一个麦垛,一堆灰土矮墙。四下望了望,楚楚大着胆子踏了出去。近到小土墙边,突然听到了人声。
她莫名心虚,紧走两步,躲到了柴垛后头,从缝隙中眯眼去看。来人是司徒侃的贴身心腹,他行为略显鬼祟,从土墙后绕出来四下看了看,回身喊了句话。
少顷,司徒侃便出来了。他俯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突然感觉的异样的朝楚楚藏身的柴堆看过来。发现他抬头的一瞬间,楚楚仿似雷击,吓得立刻缩回了柴垛后。
幸而,他并没有多事的过来查看。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楚楚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这时日,她便常常这般提心吊胆,委实伤身。
抹了抹额际的汗,又等了好一会确定人都走了,担心李氏回头找自己,她慢慢吞吞从柴垛后钻了出来。
眼前黄土间突然出现了一角玄色绣暗纹的袍子,楚楚心下一惊,正预备说些什么,突闻头顶响起的声音道:“啧,薛楚楚,你这趴地上闻什么呢?”
听了司徒澈的问题,楚楚气定神闲的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本正经道:“少爷你不懂,我这不是找东西,我这是强身健体的运动。”
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颇有深意的“啊”出好长一声,还带着转了几个音阶。
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思想,楚楚没有搭理,转身就往他身后那道朱漆小门走去。
循着旧路回到夹手弄堂,迎面就撞见了一脸凝重的花竹。
“夫人那支簪子丢了,要我们四处寻寻。”
楚楚跟着她将宗祠里外都找了遍,直到祖祭结束,众人预备回府的时候都迟迟没有簪子的身影。
楚楚不死心,要去方才那道朱漆小门外看看,花竹等人也未有阻拦,随着她去了。最后,果然在那朱漆小门后头寻到了那支金簪。
虽然想不通金簪怎么会落到那里,但是楚楚也没多问,寻回金簪,也没耽误时间,一行车马继续浩浩荡荡往司徒府回。
司徒澈在回府的半道临时起了性子,叫了外头的丰年,贴耳吩咐了两句话。
丰年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硬是压着没说,策马往市集跑去。
“你这是又想的哪出?”因他祭祖后不日又要上京回国子监,朱红心下颇为感伤,话语里也不免带了几分幽怨。
“我想着今晚是中秋月,便差了丰年去集市买些你们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司徒澈毫不避讳的说了自己的打算。
朱红娇嗔着看了他一眼,“就你主意多,事儿爷。”
司徒澈并未多言,因祖祭早起,忙了一天颇觉疲累,遂单膝屈起倚在软垫上闭了眼小憩。
围桌吃了团圆饭,方氏赏了会月便有些支撑不住,不得不回房了。夜宴就此散了,丰年买的东西早都拿了回来,俱是一个个精致的小面人,因是中秋节气,大多是嫦娥仙子,王母仙女的样子。
除了自己房里的朱红等人外,司徒澈给了平素母亲身边常见的几个丫头。桃杏有,花竹有,连楚楚都有一份。
只是别人的面人都是些好看的仙子仙女,偏生司徒澈给她的那支是个狰狞咆哮的老虎形象。楚楚直觉他物有所指,可毕竟是主子赏的,也发作不得,只在心下腹诽他险恶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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