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楚的话没有错，司徒府里除了司徒澈身边的朱红外，其余少爷身边的丫头基本没有年过二十的。不是卖了死契的丫头到了这个年岁卖身的契约也便到了头，命好的会被留下收房。其余的大多数，司徒府也会另给一笔钱，打发出府了，也是自会寻人嫁了。
留下的那些里头，大都会配了家丁小厮，也算是各得其所。
而夫人，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大多不受这规矩所限。比方说老太太方氏身边的云想，今年业已二十有四，前些年她那后院管事的母亲本已订了门亲事。无奈云想死活不依，老太太也颇多不舍，这就只能做了罢。成了府里年岁最大的丫头。
接下来，就是李氏身边桃杏。
不过这桃杏留到如今大半也不是本意。桃杏彼时是随着李氏陪嫁过来的丫头，打小长在李氏身边。这么年下来，李氏自然当她半个女儿来看，早早便托了外头说媒拉线的妇人帮着寻了户好人家。
岂料刚刚下定没几天，男方在家出疹子，竟就这么死了。
经街头巷尾的妇人议论纷纷后，桃杏就成了远近闻名扫把星。普通些的人家大多是不敢要了，敢要的人家李氏还不放心嫁。于是，桃杏便顶着克夫命的名头留了下来。
一个是不想走，一个是恨嫁无门。
朱红便介于两人中间，她对司徒澈的心旁人连同李氏、老太太也都是知道的。只是正主子不点头，旁人急死也不定用。
跟在司徒澈身边小十年，朱红基本没受过什么气。此番遭了楚楚这通夹枪带棒的驱赶，满心羞愤无以言表，急怒之下冷笑着撂下了一句：“连太太老太太都没担心，少夫人就甭操这份心了。这钗还是留给更有出息的人吧。”
说完她便踏出了楚楚的屋子。屋外烟雨迷蒙，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水汽。水滴敲打着枝叶，叮咚作响。
没走几步，不慎被廊下的残雨溅湿裙角，憋不住委屈，朱红眼里的泪就跟着涌了出来。
一边抹泪，一边担心叫人瞧见。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下这念头刚刚转过，朱红抬头就见着桃杏踏入院内。
她穿了袭绛紫色对襟襦裙，因下着雨，为防沾湿裙角，她一手提了裙摆，一手撑了伞，正小心翼翼的走着，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个提篮子的小丫头，两人专注脚下尚未瞧见这边廊下的朱红。
朱红也便视而不见，想乘早走了，刚转身，便听了桃杏的招呼：“朱红！”
此时，桃杏正得了李氏的吩咐，送一碟燕窝糕过来咏南园。行到廊下，便见了朱红略显惶急的转身想遮掩什么。
“你等等！”将手中撑的竹伞给小丫头拿着，桃杏提裙过来这边廊下，踏上了水磨石的台阶，凑进瞧着她通红的眼圈，秀眉紧颦道：“怎么了？”
朱红敛眉，略略垂首道：“风迷了眼。”
配上她那明显哽咽的声音，这说辞完全就没有丁点可信度。当然，朱红也不想她新。
理所当然，桃杏闻言便拧了眉，薄责道：“瞎说什么呢？这大雨天哪里扬的起灰，你这眼睛红的和兔子眼一样，必是有什么事惹伤心了。”
“没有，这少爷才大喜没两日，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当下人的，合该是谨言慎行，忙着伺候还来不及。”避开了桃杏审视的视线，朱红叹息道。
桃杏越听这话越不对头，握了她的手臂，笃定的朝着楚楚屋子的方向道：“是这屋里的新人说了什么吗？”
“桃杏姐姐，你别问了，我们做下人的，便是只能惟命是从。合该是年纪大了，遭人嫌了，这里头也便呆不得了。”朱红说着，眼圈越加泛红。
年纪这两个字触动了桃杏，但见她柳眉一竖，便要旋身进屋。
见状，朱红眼里泛起一丝喜意，她怕的东西，桃杏自然也是怕的。有些事，她做不得的，可以通过别人去完成。
这席话她不能直接说给李氏听，但是通过桃杏的嘴去说，效果会事半功倍。
林千兰，管你是几品夫人，在这司徒府里，终归还是司徒澈的夫人李氏说了算。
桃杏进屋的时候，眼中怒气已经系数消散。朝楚楚行了个虚礼，她接过了小丫头手里的红漆提篮，从里头取了几碟糕点出来。
之前司徒澈一人早去了长辈处请安，也转述了楚楚因身体不适没来请安的缘由。是以，李氏才特特遣了桃杏过来，送东西外加瞧瞧她。
絮叨完了正事，楚楚便使了醉蝶递上个小瓷瓶。
“夫人这是何意？”心下还存着方才朱红说道的那席话，桃杏戒备道。
“听你声音有些沙，想着是喉咙不舒服。此前我得了个方子，是拿无花果做的药丸，就是治这喉咙沙的，正好你来了，我也不用跑了。这便给了你，难受时吃两丸是很好的。”楚楚极是情真意切。
桃杏怔了怔，一时有些为难。
若是承了楚楚的好意，她回头再去对李氏转述的时候，定会有所顾忌；可是不受这好又有些说不过去，这林千兰究竟是尚书千金，身份非常，又是司徒澈的正妻，她如此贸贸然的直面冲撞实在有些不值当。
再说了，朱红这身份、这年纪，摆在咏南园里，她身为新婚妻子有些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便是有些口角也碍不着她的眼，朱红与她又不算什么，何苦她夹在中间妄做小人。
思及此，桃杏便心安理得的取过了那瓷瓶。递到了她身后的小丫头手里，笑盈盈的朝楚楚道谢：“桃杏这便厚了脸皮，承下少夫人这番恩情了。”
“几丸药而已，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往后还少不了你的关照。”楚楚笑着朝醉蝶使了个眼色，醉蝶会意，转自进了卧房。
她出来后，桃杏正欲告辞。
楚楚跟着送到门前，“夫人定还等着你回话呢，我这也就不留了。醉蝶，跟着送送吧！”
醉蝶依言撑了伞，将桃杏送到了咏南园门前，暗暗又塞了两碎银子给她。
“小姐说了，这天凉了，姑娘要好好保重。夫人跟前全都指了你呢。”
如此，桃杏是彻底折服了，完全打消了回头去李氏跟前学舌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