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豁然开朗,金红色的天空无云,我的下巴砸到脚面。
再往前走便是一处悬崖,我大约记得悬崖下面是江团鱼的巢穴,而在地平线那里,伫立着一座黑色巨塔,这两样东西和我身后那个敦实的霍比特民居一样的房子很不搭调。
“怎么了?进来吧。”南阳璧打开门,毫不在意我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在剥他的衣服。
看着手里握的柠檬红茶,我终于开口:“你把私宅……建在荒梦之境?!”
“因为这里很安静啊。”南阳璧回答。
这真是个好理由,按照云梦泽的说法,一百个释梦人里,有三个五个能够离开荒梦之境,所以总数来看,这儿的确不是繁华地段。
南阳璧没有问为什么我的意识流中会有校园鬼片,而是问我:“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很难控制?”
“……这算是心理辅导吗?”我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把意识流可意识到的部分比作胡思乱想,嗯,比如你看见一个打扮得很奇特的人,会不会联想他的职业,背景之类,这种联想你会否难以控制?”
“差不多吧,女人基本都是打岔专业户和想象力大师,我基本算个女人。”
南阳璧被我逗笑:“我刚才带你去你的意识流,本来想要让你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一下自己的意识流中生活的一种小动物,不过似乎被人打扰了,看来你的意识流总有不速之客呢。”
我耸耸肩:“何止,我的梦境也总有特别来宾。”
“所以我想暂时在这里说明可能比较安静,”南阳璧慢悠悠地搅着咖啡,我其实特别想要和他换一换,昔年我可是把咖啡当做维生素的。
南阳璧很识时务地看了看自己没动过的咖啡:“要尝尝吗,味道不错的。”把咖啡推给我,他又继续说,“以男人和女人来说,女人比较难于控制胡思乱想,是因为意识流中这种小动物比较多,以职业来说,艺术类的从业者脑子里的比较多。”
“你是说,这像是抑郁症患者缺乏什么胺一样,女人的胡思乱想是一种原罪?”
“差不多吧。”南阳璧的手轻轻在我的耳边一划,变魔术一样地向我展示他捉到的一只小动物。
长得很像早年的韩国偶像组合,我只能这么形容这只小动物。这是一只京巴犬大小,全身的金毛都垂顺光亮且保持完美中分的小动物,不同的是,这玩意没有眼睛,此时此刻它的鼻子抽动,像是一只狗——正面看完全就是Q版的韩国组合里某个喜欢用刘海中分遮住两只眼睛的成员。
“这甜不辣一样的东西就是那玩意?”我随即联想起关东煮里一种蛮好吃的鱼丸料理。
南阳璧莞尔:“它叫做豁。顾名思义,能够在你的意识流里制造断层,让你无法控制地从一个想法跳跃到另一个想法,缺损的环节,就被它吃掉了,而吃剩的部分,它会随便乱接起来。它的好处是可以避免信息冗余拖慢思考速度,坏处是如果多起来,很容易让人变得敏感多疑,无法控制地浮想联翩。”
我频频点头作好学状。
“因为刚刚的事件,我想到一件好事,对你来说。”南阳璧的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立马让他人性化起来,我好感倍增等待下文。南阳璧抓着豁:“如果这小东西可以被训练,那么投入到别人的意识流中,就能够把他搞疯了。”
“……你刚刚还很鄙视抓绝影来利用的人。”我翻白眼。
南阳璧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对你来说。你现在腹背受敌,根本无法防备敌人入侵你的浮屠的哪一层,不过训练一些豁,在受敌时反攻,类似看门狗,至少可以保住意识流的安全,表层意识保住了,对方也就无法深入,这样就不会被人控制思想,麻痹意识和心理暗示。”
我热泪盈眶:“你真是个好人啊,教我怎么训吧。”
南阳璧一摊双手:“我只在做实验,是否成功缺乏实践对象。”
我一抹眼泪,咬牙道:“我自投罗网,哦不,自告奋勇!”假如成功,我就不必担心霍星还光天化日搞什么幺蛾子,哪怕失败,我相信南阳璧看在云梦泽的份上,也不敢给我留个后患。
南阳璧果然贴心地跟进:“你放心,你的豁数量众多,就算失败也只是做了无用功白费时间而已,没有别的伤害。换做旁人,可能会因为失去几只豁而在性格表现方面有所改变的。”
我惭愧扶额。
“那么,合作愉快。”南阳璧伸出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肌理挺实饱满。
我醒来后,发觉云梦泽不在身边。已经习惯了张开眼同时看见日光或黑暗,还有他的脸,这种情歌里时常描写的情景,每天每夜都在我的身上上演,和爱情无关,却久而久之,也酿成习惯。习惯真可怕,我在那么几秒钟内愣了愣,才压抑下心中涌起的不安。
掰着手指算算,云梦泽几乎没有救过我,哪怕是他说,会一直看着我,不让我出危险,可在危急关头出手的,总不是他。说不好这里有什么奇怪,总归是承诺鲜有兑现,让人不快。
“倘若你不说的话,我就不会期待啊,何况我是拿小命来期待的。”我咕哝着起身,一个声音从飘窗传来:“期待什么?”
“期待你会来救我……”我顺口回答,猛地激灵——月黑风高,飘窗的粉格子坐垫上,云梦泽散发着和蕾丝花边违和的黑魔头气息。
“呲,如果对要杀你的人,你都无法下手,我救你一百次,也徒劳无功吧。”云梦泽的声音低沉,贴着灵魂表面切入,带来刀刃的峰寒。
“你一直在监视我,但从未出手过。”我的心一沉,“好吧,我不会再期待了。”
“你当然不必期待,能救你的白马王子有好几个,今晚还多了一个南阳璧,我和你说过,和他打交道很危险。”云梦泽说。我一惊,不是吧,我和南阳璧关于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偷窥?
“是你要他来教我的!不过没关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的交易更稳定,比承诺更能相信。”我没好气地下床去喝水,等我回来的时候,云梦泽已经不见。
“老男人有什么好的,我又不喜欢大叔萝莉配。”我耸耸肩膀,钻进被窝。
我伏在泰晤士河畔的咖啡馆望着来往船只,河风温柔,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如此治愈系的场景,这些日日夜夜,实在太累了。坐在我对面的云梦泽只顾浅笑,那不是真正的云梦泽,只是他在我的潜意识里的影子,看来我的潜意识之中,还是希望他能多笑笑,少些冷嘲热讽。
一时间暖风太好,困意袭来。
云梦泽在我的耳边呼喊着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一面叫一面还拍打我的脸——喂,别打我好不好,我不过是睡一下而已!
龇牙咧嘴地张开眼睛,我一回手打开云梦泽:“都说了我很累了!”眼角瞥到一抹陌生颜色,火红。火?
我飞快转过身大大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是我的高中。
雪城排名前五的高中,以古老的建筑和一向的高升学率闻名。校园里最美莫过于那条长廊,爬满了常青藤,冬日凌霜挂雪,春日清风拂叶,夏天绿荫不绝,秋季一片金红。每年学校的招生宣传单上必定印着这处风景,附带清秀佳人身着校服,婉约地依栏而坐,捧着一卷宋词。
我在入学后就知道,广告,那其实是一种夸张的艺术来的。这条长廊美是很美,不过一到休息时间就被撒丫子疯跑赶着去挤食堂的学生堵得像是上午八点半的金融街。什么佳人,什么诗集,佳人都有人帮着打饭,学习那么紧哪里有空看诗集。
可我还是喜欢,因为总有什么,能够代表纯真年代闪光的记忆。
所以,不论是谁,给我捅出这种鲜血淋漓的梦境,我都绝不放过他!
常春藤已经烧得焦黑,长廊宛若一道火龙,近前的尸体穿着校服,远处的教学楼人形不断掉落。
这是一片人间地狱。
两个小鬼面目狰狞向我走来,步伐艰涩仿若临产,尽管脸都烧得像一片匹萨,我还是知道,一个是我那位出国的学长,一位是为了学长自杀的她。
心口涌出莫名的悲哀情绪。
糟糕,这个梦境能够影响我的情绪!
放松,云宝宝你给我放松!
一堵墙,一堵很高的墙。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不闻墙里佳人笑。
我反复默念着这首词,一动不动。
笑话,经过云梦泽的异形特攻队洗眼的我,还会为两个糊匹萨瑟瑟发抖么。如果不是因为心中那处关于纯真青涩和柔软的记忆,我连一丝悲哀也欠奉!
总拿这个说事儿,我都烦了。
这是我私人的记忆,连云梦泽也没有看到过。
是谁。在梦里偷走我的想法吗?
南阳璧?不可能,我俩现在是愉快的合作关系,南阳璧不是白痴,不会想要开罪于我的。
我揉揉眼睛,看着在两个糊匹萨旁弹出的修改器,时间那一栏,赫然是灰色不可点击!
是谁。
潜入我的潜意识,预料到了我的下一步?
啊对了我还得筑墙。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不闻墙里佳人笑。
好像是有什么在防火墙附近徘徊,一波一波的潮水声。
除了能够摄神取念的南阳璧,当然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些事情,知道这所学校,知道我这么多年唯一感到真心愧疚的事件。
霍星还,你个混蛋!
学长和她欺身接近,一个发出咔哒咔哒的脖子被扭断的声音,一个桀桀怪笑着翻来覆去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两支羽箭穿过我的皮肉,把我的脚钉在地上,锥心的疼痛袭来,我的意识一松,咣当咣当,两块墙砖掉下来。
学长扑到我身上将我抱在怀里,他身上的火几乎立即就开始灼伤我的皮肤,脖子上毫无疑问地掐上来一双手,发出滋滋的烤肉声。
怎么办?!灰色不可点击啊!
脑海中那面墙的砖又有几块掉落,自从中了霍星还的招数之后,我又恢复了用朴素的防火墙来保护意识的办法,可没想到这堵防火墙还真的是墙啊!啊啊云梦泽你这个混蛋你的异形特攻队关键时刻一点儿用也没有!
“真的痛死啦!”
我大叫一声,学长和她奇迹般地被击退五米开外,推手是两只高大威猛的人状异形,此时玉树临风地站在我的身侧——完蛋了跟着云梦泽太久世界观也要扭曲了吧!
时机不容多想,****起一块砖头往身后一轮,嗯,我想大多数的女生都没有机缘见到自己的青梅竹马半边脑袋喷血的盛况。霍星还继刚才的订书器二连矢之后又来了一次,一支奔向我的心口,一支转向上冲着太阳穴——这不符合物体运动规律好吗!
“有这个本事比赛时你干吗去啦!”我躲到异形A身后一脚把异形B踹出去,挡住了两支箭矢,霍星还的身旁修改器显示无能,整个人的界面仿佛死机,连属性都无法点击。
死机了死机了!
我抓住异形A吼了一声:“给我上!”脑海中的墙突然开了一扇门,云梦泽黑衣衣袂飞扬,身后异形特攻队各个壮士凶猛,那一瞬间这队拉风的队伍出现在烈火青春的长廊里大有中宫出巡秀女回避的皇后风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副皇后仪仗不是本尊,和我一起去看霍星还的异形流星雨,只能勉强当做挡箭牌和投石器,一点儿主观能动性也没有。霍星还生龙活虎,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我郁闷地看着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怎么没这么能伸手麻利?
我认识他的时候……
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晴空霹雳!
皇帝岛事件后,我曾半是自我安慰半是逃避的想,或许是另外一个梦境杀手,黑客攻击了我的意识流登录系统,利用我脑海中的霍星还对付我,毕竟我在浮潜时遇见了霍星还本尊,他的事情应该在漂浮在意识流表层,不难取得。
如果这个人是利用我的记忆造出来的,那么绝不会超出我的认识范围,我认识的霍星还体育是不错,但打架一定无能!不然某一次就不会出现他被打破额角我美人救英雄的场面!
我认识的霍星还,不会拳脚。
潜意识里潜藏的第六感第七感统统爆发,归纳总结之前我不自觉发现的不妥之处,启动分析,灵光一路菜刀砍电线一般火花闪电,得出一个骇人事实,我不愿意相信,却终于不能不信。
这个霍星还,是他本人。
烈火之中,焰光映红了他清秀的脸,他连残酷地将羽箭对准我时,眼神都还是那么清澈纯然,面容还是那么安静无争,那张我曾经爱慕的脸。
错过的感情泼出去的水,没想到终有一日这水卷土重来水漫金山。我内心那种悲哀感越来越重,甩开云梦泽的皇后仪仗,我抬手指着那个一度让我哭湿枕头的人:
“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