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好风光,京城准备会试的学生士子们今日格外紧张兴奋,因为可以参加会试前一年一度的盛会,及第会。
及第会是不折不扣的一场预试,只是,这次考试,没有考场考卷,也没有考官,这大会,共有一十二个去处,包含了考试的各门类,说是盛会,却到处是斗文斗武热闹纷繁。
其中,不乏年轻的官吏混充学子夹杂其中,见到有出色表现的士子便可以直接报上吏部选走充实各门下,虽不比状元榜眼的风光,到底也是一官之职,何况,读书人虽说傲气十足,状元榜眼之类的若无十足把握也不敢肖想。所以,谁还不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发光放采,于是,像是冒险,像是表演,士子们收起平日清高,也不再爱理不理,对谁都客客气气,毕竟,你怎么知道这面前的所谓江州学子,不是微服参加盛会的某位大人,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另外,还有一种原因促使士子们努力表现的,便是红颜青睐。每年的及第会,都有京城富家小姐贵族女子的参加,优秀的表现,不但可以名利双收,还可能佳人在怀,自是美景无限好。
照例安排在燕知园,京城第一园林的名头不是虚的。
刑罚苑其实并不肃杀,乔非离每次这时节进燕知园,第一个去处便是那里,因为里面的一个温泉早化了冬寒,最香最雅的桃花年年始于此处开绽。
最雅致的绸扇,最纯净的白衣,最倜傥的风姿,乔非离无论往哪里一站,都是令人触目的亮点,一眼便让人认出他的不同,这样的气质风采,生生便让人不自觉地退避止步,隔了开来。乔非离享受着这样的安静无扰,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早被确认,折扇摇摇,气度翩翩,偶尔和几个打扮的如同普通进士般简直没于人海的同僚点头示意,俊美的面上尽是漫不经心的笑意。
果然,桃花开了。
斜斜倚着一株桃树,乔非离从身侧摸来一壶酒,不时小酌几口,目光游离在粉色稚嫩的桃瓣上,全身弥漫着慵懒和恣意。不远处几个正在研究刑罚深浅探讨如何断案的士子不时投过来一些好奇的目光,乔非离视若无物,心情,很好。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这件案子看来没什么值得争论的了。”乔居衡拿起卷宗放到一旁,语气中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失望。
看来今年选不到什么有用的人才了。
“乔兄,这件案子太过简单,不如我们换个难的探讨探讨。”一个士子兴致冲冲提议道。
乔居衡刚要应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这案子已经不简单了。”温和清朗的声音。
乔居衡循声望去,虽然面前都是清一色的士子衫士子帽,他却轻易从人堆里辨别出这声音的来源,一个眉目淡雅眼神干净的年轻人。
那士子转头,“咦,刚才是谁说话?”
“是我。”向前迈了一步,那人坦荡承认。
“你为什么这么说?这案情清晰明了,显然是非常简单。”那士子重新拿起刚才的卷宗,递给那人,“你看看,不过是个见财起意杀人夺命的案子,嘿,在下都不需要去找判决结果对照,这王二必定是凶手无疑。”
那人接过卷宗,翻看片刻,抬头微微一笑:“兄台如何这般肯定?”
“这有什么不能肯定的,上元节那日,受害人寻亲半途投宿于王二家,王二见那夫妻二人出手大方,便起了歹心,于茶水中下了药迷昏二人,夺走财物之后又怕报复,于是用家中菜刀杀害两人,杀人后却又见血吓晕过去,正被听到惨叫的邻人发觉并且报官。你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士子得意道。
“请问兄台,上元节是什么日子?”那人忽的问道。
那士子皱眉,心说你拿我开玩笑呢,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还用问,却见那人一脸诚恳,倒不像是耍人,便忽略四周隐隐笑声,说道:“咳,当然是祈福之日。”
“该在家中祭祀祈福的受害人却是用这一天寻亲访友,这是为何?”那人又问。
“也许,也许有急事。”那士子有些紧张,这明显是借口,那么若是受害人并非是寻亲,也许的确是有变数,不过谁知道呢,“不过,就算是借口,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撒个谎应该很正常吧。”
“好,算是小心行事,不过,在下还有一问。”那人紧接又道。
那士子抹抹汗,“你说。”
“在下不解,既是受害人已被迷昏,那邻人是如何听到的惨叫?”那人步步为营。
一旁的乔居衡心底早赞了声好。
“啊?”那士子显然未料到这一问,凝神想了片刻,“也许,也许恰巧醒来时被杀,所以惨叫。”
“兄台,王二是个瘸子,而且已有五十余岁,请问若是那夫妻二人醒来,他如何杀得了?”那人翻开卷宗指向一处,递给士子,“你看,这记载的菜刀伤处,分明都在咽喉,就算王二有能力杀人,而且杀的是醒来的夫妻,这被割了咽喉的人,发不出声,如何惨叫?”
那士子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话再也无法反驳。
“所以是那邻人说谎。”旁边终于有人明眼看出,咋呼出声。
那人点点头,“这邻人为什么说谎,受害人到底为谁所杀,王二又是被谁嫁祸,这些都还需要更多查证,所以这案情实不简单。”顿了顿,又转向那缩在一旁的士子,语声温和诚挚,“这位兄台,在下无意得罪,只是探讨交流互相学习,请莫要在意。”
见他面上全无嘲笑不屑,那士子顿时对这温润君子起了好感,点点头,笑道:“是我轻狂了,怨不得你。可否与兄台交个朋友?”
那人也一笑,“韩云初荣幸之至。”
不骄不躁,细致精明,而且待人诚恳,乔居衡默默在心底记下这个名字,韩云初。
“非离,你来多久了?”乔居衡这时才注意到那桃树下的白衣,大步过去,不掩欣喜。
乔非离回神,注目看了看这面前愈发俊朗沉稳的人,“乔大人别来无恙。”
乔居衡满心欢喜生生被这一句浇个透心凉,沉声道:“你该叫我大哥。”
“唔,是吗,我记得我已经被逐出宗族,不是乔家人了,我还有大哥?”灌了一口酒,乔非离语气淡淡,似乎不解。
乔居衡摇摇头,“不管你做的什么官,你总是我弟弟。”顿了顿,下面的话音却低了下来没有丝毫说服力,“爹,爹总有消气的一天。”
似乎有些犹豫,乔非离看着面前人目光中的关心,终于还是叹了气,“大哥,娘,她身体还好吗?”
乔居衡为这一声大哥宽了心,“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的。”又看了看乔非离,有些不忍道:“非离,你以后别再送人参雪莲之类的补品来了,娘说她用不着,都浪费了。”
乔非离笑了笑,“我知道。”
我知道那些东西都被清正廉洁的乔老爹给扔了。
“大哥,我只是想让娘知道,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我从没有忘记过她。”
知道劝不了这从小便捉摸不透心思的弟弟,乔居衡也不勉强,“非离,你走的路子我不懂,但是,我不希望你出事,爹娘也不希望。”
心底起了暖意,乔非离酌着酒,觉得再呆下去只会让自己以后更加犹豫不决,直起身,跟乔居衡告别,“大哥,我去别处转转。”目光投向那不远处纠结成一团吵闹的士子,幸灾乐祸的笑:“你也该忙了。”
乔居衡看着乔非离远去的潇洒背影,无奈,再看近处那一团吵闹的不顾斯文摩拳擦掌着就要打起来的士子们,头疼。
眼见树下进行的口水大战马上要升级为动手大会,一只鸟儿被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