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间或有轿子行过,而车马居多。
乔居衡坐在轿子里,细想今日之事。
本来是一件核实死刑判决的案子,说是江北魏县有一户姓刘的人家,丈夫王启是个酒鬼,妻子颜氏却是个颇有姿色的,邻人多有垂涎。有一天丈夫族中一伯去魏县衙门报了案,说魏县首富李巨辉为要纳颜氏为妾,派人谋杀了王启且言说王启是酒醉猝死。魏县史知县当即派人举行尸检,发现尸体身上并无伤痕,也无酒气,只面色发青发黑,很可能是被人用东西掩住口鼻而“捂杀”的。史县令立刻派人捉拿李巨辉,那李巨辉是个胆小的,经审问拷打一番后便认了罪,其后妄图重金收买知县希望不至于死,可恰史县令为官严正,这才报了上来核实死刑判决。
若是乔居衡得了这样的案件核实,恐怕会觉得没有疑异直接定罪发回,可是这一次是韩云初处理的此案,他说这案子有待斟酌。
自从非离三年前上书《中兴济世策》提出刑验律例修改后,不仅落实了尸体检验,而且为了防止官府敷衍了事,以及官官相护,提出了初检和复检,规定执行了初检的府衙要回避复检,由附近其他官府派出官员来主持。史县令在初检当日也依律发出公函通知最近的和县县衙,和县县衙便派人来进行了复检,韩云初便因那复检提出了疑问。复检发现,尸体面色发黑发青,身无伤痕,口内有涎唾,喉头肿大,也是没有酒气,两县便由此定了罪给李巨辉。
韩云初却说王启更有可能是得了“缠喉风”(中医病症,咽喉肿痛连及胸前犹如蛇缠而得名)而死亡,并非被谋杀致死。
乔居衡一方面惊讶于韩云初竟然懂得医道,一方面也是心存怀疑不知韩云初所说可有根据,所以他现在正是要去找一个在宫中当值御医的朋友询问是否如此。
正聚精会神的想着,轿子却突然晃了一晃,偏侧着朝右一歪,乔居衡没有提防,一个不稳便倒向左侧,忙用手扶过去,恰恰没有扶住,一个闷哼,胳膊抵在轿沿突起上,火辣辣的痛瞬间另心神一凛,乔居衡不用看已经知道,大概青紫破皮了。
“停轿。”乔居衡皱着眉头忍痛,不变声音,依旧沉稳。还在左晃右晃的轿子顿住,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掀开轿帘问道。
“大人,前面路被堵了。”轿夫连忙回答。
乔居衡刚要说那就绕着走,却听到一声呼喊“我的青儿啊!”,声音凄厉悲痛至极,他心中一紧,抬腿出了轿,就见那前方不远处,一个妇人正要抱着一个额上流血已经晕过去了的小女孩哭喊着,旁边是一辆没有人的稻草车,乔居衡已经想得到,是车主撞了人怕官司所以弃车逃跑了。四周人都是议论纷纷,他连忙走过去,蹲下,看了看那伤口,还是一直流血,便对那妇人说道:“赶紧去找大夫。”
那妇人却还没有缓过神,口中呢喃着“大夫”“大夫”,却是不动。乔居衡叹了口气,顾不得许多,从她怀里把小女孩抱出来,问道:“这附近可有医馆?”胳膊伤着却用着力,已经痛的有些麻木,乔居衡也不管,现在不是想着自己的时候。
路人便指着纷纷道“百草堂”“就两条街,从这里直走到……拐个弯就到。”
乔居衡便急急抱着小女孩奔过去,后面跟着那泪流满面终于缓过神来的妇人。
终于找到挂着百草堂牌匾的地方,乔居衡抱着那孩子几乎是冲进去,“大夫!大夫在哪?”
正在给病人开方子的韩云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愣,转过头看去,那神情从来冷峻的人现在面上却带着急切,正抱着一个额上流血的小女孩喊着大夫,正是乔居衡。
“乔大……居衡兄?”猛然意识到这堂中都是百姓,韩云初连忙改口。
乔居衡这才看到韩云初,“韩……云初?”目光中都是讶异。
“居衡兄,快把伤者放在榻上。”韩云初连忙道。
乔居衡顾不得猜想韩云初怎么还是韩大夫,连忙把小女孩放置在榻上,站在一旁,看着韩云初动作敏捷细致轻柔的为伤口止血,抹药,包扎,看得发愣。
等到那妇人感激涕零的跪地拜谢乔居衡和韩云初,看着韩云初温和明善的笑着让百草堂的堂倌给那妇人包好几剂的药,又嘱咐了煎服用量,乔居衡这才意识到,韩云初,果真是这百草堂的大夫。
“居衡兄,我还有两个病人,请稍坐片刻,我马上过来。”
乔居衡只好点点头,坐在一旁看韩云初给人看病。
“大夫,我这病要花多少钱能治啊?”脸色青黄的妇人见这眉清目秀从来笑的和善的韩大夫面色有些凝重,忍不住犹疑着问道。
韩云初收回了把脉的手,和煦的微笑道:“大娘放心,百草堂每年都有无偿治病的名额,大娘确实付不出药钱,也不用担心。”
那妇人这才有了喜色,连忙道谢:“那就太感谢了,韩大夫您真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韩云初只是微笑着让翎子给她抓药。
“少爷,还是那副用量吗?”翎子想了想,转过头问道。
韩云初便回头应道:“嗯,不用变化。”
转过头给面前人把脉。
“夫人的病,其他大夫怎么说?”韩云初略一皱眉,收回了手。
那满头金钗银饰的浓妆夫人面色憔悴,愤愤道:“哼,他们都说我没病,不用治,我每天都觉得全身上下不舒服,他们还说我没病,都是庸医。”
韩云初细细思量,从脉象看,这夫人确实没有病,即便有不舒服,怕也是心病所致,现在她认定自己有病,若是也告诉她没病不需医药,怕对她的病症没有效果,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然她认定自己有病非治不可,那么……
“夫人不必气恼,夫人这不舒服的确是病,其他大夫可能是觉得这病太小,所以才说不需医治,我给夫人开服药吧。”韩云初笑的温善。
“还是韩大夫你医术高明,那些庸医懂得什么!”夫人显然很满意终于有人说她有病需要医治了。
韩云初转头吩咐翎子,“翎子,给夫人装十粒雪明丸(实名是滋阴百补丸,妇科补药的一种)。”
翎子应了一声“好咧”便回过头拿药,把药丸放进小木盒中递给那夫人。
韩云初估摸着这时辰应该没什么人了,便让了位给休息的差不多了的林大夫,这才走过去歉意道:“让居衡兄久等了。”
乔居衡看着韩云初给人看病倒并不觉得等了多久,只是笑道:“没想到韩大……云初兄竟还是个郎中。”
韩云初见在大堂不方便说话,便道:“居衡兄,此地人多繁乱不能待客,请随我来。”引着乔居衡去后院。
乔居衡便点点头跟过去。
后院,院中,长几旁。
二人一番笑谈。
“居衡兄看我不像个郎中?”韩云初给乔居衡倒了杯茶,笑道。
乔居衡左手不动,右手接了,笑道:“像,很像。我只是没想到韩大人竟然学过医。”乔居衡终于知道韩云初身上那种水一般明净温和的气质像什么了,正像是济世救人以善为先的大夫。
见乔居衡不像惯常用左手拿杯,韩云初也没有细想,只是注意到乔居衡改换了称呼,觉得不太舒服,便道:“居衡兄还是叫我云初吧。”想了想,看向乔居衡,认真道:“我可是拿居衡兄当做朋友的。”
乔居衡心中一动,便也一笑,认真道:“那我便不客气了,云初兄。”
“居衡兄,我可不算是学医,顶多是耳濡目染。”韩云初这才回应乔居衡刚才的话。
“耳濡目染?”乔居衡不明白。
“居衡兄该想一想我的姓氏。”韩云初温然一笑。
“韩?”乔居衡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云初兄你……你是陵城韩家人?”
韩云初点头一笑,“正是。”
乔居衡笑的慨然,这就不奇怪了,的确是耳濡目染也可成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