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卫辰奇和王慕才一前一后进了刑室时,珠儿已经被绑在木架上等待审讯了。
卫辰奇看着身上血色点点面色惨白的珠儿,顿时有些后悔刚才用了钉指的刑罚,他在担心,担心这身体虚弱的女子能撑的了多久……只希望,那边,能快些了。
珠儿微微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审讯,只是,她打定主意不会再变了。
王慕才一进刑室就走到了珠儿身边,细细看了看她手上的伤痕,笑道:“卫大人是用了夹指和钉指吧。”
卫辰奇点了点头,“是,牢头说,对付女犯,一般都是这样的刑罚。”
“呵呵,可不止,对付皮痒的,就用鞭笞,骨头硬的,就用压踝,实在不行,就用狱持之法,泥耳笼首、枷楔兼暴、拉胁牵爪、悬发熏目,再嘴硬的人,也能让她开口。”王慕才侃侃而谈,一旁的牢头都觉得长了见识。
“这女子是哑巴,怕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卫辰奇突然微笑道。
王慕才顿时一窘,随即讶然道:“那卫大人刚才的证词……”
“我只是让她点头摇头……”卫辰奇渐渐话多了些,像是有了兴致,“王大人你知道吗?我刚开始问她,你是不是燕瑶珠?她一直只摇头……后来我给她上夹指之刑,她也还是摇头,哦,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牢头……”一旁的牢头连忙深有体会的点头。卫辰奇的话并没有完,“然后我一心急,就给她上了钉指,对了,刚开始的时候上夹指,她还晕过去一次,然后我就吩咐牢头用水泼醒她,继续用刑……呃,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了,我给她上了钉指,从小指开始,一个个钉到最后,期间她晕过去六次,都被牢头用水泼醒的……我觉得还是夹指好些,钉指的确是让人更痛苦,不过犯人一钉就容易晕过去,话都问不了两句……”
卫辰奇讲的津津有味,几乎眉飞色舞,让人都不忍打断,只是一番话颠来倒去讲了几遍怎么用刑和审问,本来极简单的几句话就可以叙述完的事情,愣是被他拖了半刻钟……
对,的确是拖。
卫辰奇拖得力不从心,因为整件事本就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当他看到几乎所有人眼中都有了不耐的神色时,他终于停了声,喝茶。
王慕才这时终于能插句话了,“卫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开始了。”
卫辰奇已不能做的更明显,只好笑道:“可以,早就可以了,唉,刚才都没人提醒我……”
一干狱卒暗自抹汗,您说的如此“畅快淋漓”谁敢打断您的兴致?
“我看我们先选选用什么刑罚好些……”卫辰奇颇主动道。
让本来已经拿好刑具准备上刑的王慕才只好再回头跟他一起探讨“什么刑罚好些”。
等到终于选定了既能吊着犯人使之不至于问话问到一半时晕过去,又能让犯人铭记在身的鞭笞之刑时,已过了两刻钟……
卫辰奇“一不小心”又把桌子上的一壶茶碰掉了,只得让已准备施刑的牢头去给他重新倒了一壶。
再到茶也已经来了的时候,卫辰奇搜肠刮肚已找不到别的方法继续拖,终于,王慕才询问珠儿,珠儿只摇头,他便下了指令,行刑。
卫辰奇面上和朗,心底叹息。
非离,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鞭子夹着风声呼啸而来,打在皮肉上都是火辣辣的疼,女子本就不比男子的身子结实粗壮,所以更难以堪受,珠儿死死咬着唇,却还是泄露了些许嘶哑无声的呻吟……鞭子上被特意沾了盐水,打上皮肉便是血水淋漓,一时那柔弱的女子身上皮肉翻卷,只留下道道鞭痕。
珠儿晕了过去。
又被泼醒。
“住手!”牢头正要挥鞭继续,猛然传来一声厉喝。
韩云初简直是愤怒的注目里面正在行凶的一干人等,尤其,是卫辰奇和王慕才。
卫辰奇看到韩云初时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还好,消息送到了。
你总算来了。
韩云初不管不顾,第一时间推开牢头,给满身血污的珠儿松绑,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细细的给她抹上,再撕了些里衣袖子,给她包扎好鲜血淋漓伤口入骨的手指,这才转身面对卫辰奇和王慕才。
“韩大人。”卫辰奇微笑的打招呼。
韩云初温雅的眉目早没了和善,只一片冷然,“卫大人真是心急,要不是本官收到消息及时赶了过来,卫大人是不是准备要把这位姑娘屈打成招甚或殴打致死?”
“韩大人此言差矣,这是嫌犯,可不是什么普通姑娘!”王慕才急道。
“呵,王大人也在?”韩云初几乎有了讥诮,“若云初没有记错,王大人应是御史,怎么也来刑部大牢凑起了刑讯的热闹……或者本官是不是该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也派了王大人共同负责此案?”
王慕才语塞。
“卫大人,这位姑娘就算是嫌犯,也不该用此屈打成招的审讯……”韩云初吩咐狱卒把珠儿带回牢房,又让去请了大夫,这才继续道:“同僚一场,我也不想明日就在大殿上参卫大人一本,请卫大人把先前得到的不实证词销毁吧。”
卫辰奇听到“参卫大人一本”时似乎略有恐慌,连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韩大人请便。”貌似战战兢兢的递上了先前的证词簿。
韩云初这才缓和了面色。
待到二人走后,他甚至翻都没翻证词簿,便投入了旁边准备烧热烙铁的火炉中。
灰飞烟灭。
牢房里的珠儿已昏睡过去,苍白的脸色,蹙起的眉头,她显然睡得极不安稳。她陷入了一个遥远的梦境,那底色是一片灰白,她茫然的站立在空旷的原野上,极目四望,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光,灰色,灰色,只是灰色。
是谁在喊她?
“瑶儿,瑶儿……”
那声音温柔之极,她眼角忍不住渗出泪来,她跑着,跑向那声音的来源,可是找不到方向,似乎到处都有,又似乎并不存在,娘,娘,是你吗?
“瑶儿,瑶儿,去找你爹……”
是娘,是病重的娘,她喜极而泣,她跑到娘身边,娘正望着一个方向,不看她,她顺着那视线,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正是小时候的自己啊。
是了,那是娘病重时对她的嘱咐,娘让她去找爹,去找那个从未谋面的爹,仅凭着一块玉佩,刻有瑶珠二字的玉佩。
她再想起时,眼前的娘早就不见了,她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大声哭喊,空旷的荒野上只有她,孤独若一叶失了方向的小舟,她不知何去何从。
找爹……对,去找爹。
她猛然想起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她跟着她,跟着她去找爹,去一个叫做荆楚的地方,找一个叫做禹王的爹,她不懂人世凶险,身上的钱银被骗光了,她只好一路乞讨着,偶尔遇到可怜她的老乞丐,获得些泛着馊味的吃食,已是美味。
她一路为她揪着心,看她被骗被欺负,想为她出头,却不能动作,看她饿极了去偷别人地里的番薯连泥都不洗直接去啃,却无能为力,她,并不在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