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外响起错落的马蹄声,白面小厮自门内探出头来,只见处处火光,金戟铁马透出阵阵寒光。小厮忙退入猎场,将青木门合拢,向围猎场中央的主帐篷奔去。
正坐于案几前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拨算珠的老管事被突然闯进来小厮给惊吓到了,倒是坏了一番好算法。火盆被小厮一脚踢翻,落得满帐飞灰。
“没长眼的小蹄子,走路不看路。火盆踢翻了,若是着了帐篷,看主子不扒了你的皮。”老管事两眼一番,将手中算盘用力掷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于小厮的头上,小厮的皂角帽被打偏了歪在头上。
“大事不好了,张伯。”小厮用手捂住额头,满眼无辜地看向张伯:“外面来了很多骑兵,好像是自家的——”
“什么?”张伯自案几后转了出来,满眼惊诧:“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管事的,赶紧去看看吧。”小厮将皂角帽扶正,手忙脚乱地将被踢翻的火盆拾掇好。张伯已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而那布帘的后面却寂静无声,小厮便慌不择路地跟了上去。
“把门打开。”张伯自木围栏间隙已可见外面的星星烟火,面色一凝,对小厮说道。
“嗯。”小厮忙不迭地点头,上前拔了门栓,刚刚打开门,便被上前扣门的一个金甲勇士吓了一跳,赶紧奔至张伯身后,只露个脑袋向外张望。
“闵家骑军为何深夜来此,今日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张伯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却被数十柄明晃晃的枪抵住了胸口。
“你们真是造了反了,可知围场的主人是谁?那可是护了曜日神族三世之主的闵家!”张伯低首只见明晃晃的枪头对准自己的心口,面上顿时慌乱起来。
“我可是奉了文河族长之命前来搜屋。闵瑞包藏祸心,盗取了族长之印——堇玉扳指。”粗噶的男声自众骑兵之间传出,马蹄收放自如,静静地让出一条整齐的道路,一骑自其间行出。马上男子头戴毡帽,腰间围着一袭白虎皮,缀着羊白玉坠,浓眉方耳,长相甚是粗犷,面上深深的沟壑隐隐现出一丝凶狠,但坐骑却是一匹雪蹄红色毛皮光亮的千里良驹。
“米墉,你这个背信弃义之徒,主子怜你米家家道中落,收留你、栽培你,你竟然狼心狗肺到如此!”张伯一见来人,顿时大怒,作势要上前,差点就让那枪尖在自己胸前戳了数十个透明窟窿。
“呵呵,他收留我栽培我是因我的确有值得栽培的价值。而我,只是奉命行事,他若是行事光明磊落,又如何会惹上这么一件祸事?”米墉脸色一正,不想再与他多话,单臂一挥,兵士们将张伯抵向一旁。小厮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足下一滩水迹。
米墉纵马长驱直入,看着来来往往马夫们的惊诧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行至主帐篷前,米墉下得马来,看着那主帐篷的门帘,眼中掠过一丝狠厉,随即掀帘大步踏入帐内。
帐内火盆中的火已熄,米墉还记得自己当初与闵瑞围坐火盆烤肉、煮酒长谈之景。一丝冷笑浮现于嘴角,文河的话语再次于耳边响起:“只要你杀了闵瑞,你就是曜日神族的千夫长,当年驰骋于草原上于数千骑中指挥若定、强掳灰飞烟灭的闵家将被你米门宗族所取代。不论过程,只论结果。”
“砰”地一声,只余残烬的火盆被踢飞,直直地砸到布帘正中的“闵”字上,将那朱红色的字染得一片焦黑。
“闵瑞,出来!”米墉紧紧盯着那一层布帘,昏黄的灯光于其上投射出朦胧的光影。
“你为何要如此?”喑哑的男声自帘后传出来,一如平时的镇定,好像在同一个多年老友谈论家长里短般平淡。
“呵呵,闵瑞,你以为你能逃得过今日这一劫?”米墉沉沉地吸入了一口气,因闵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失了方才那凌厉的气势。
“刻意栽赃,清者自清。”闵瑞深深叹了一口气。
“乖乖交出堇玉扳指,我会看在之前你对我有恩情的份上毫发无伤地将你带至文河族长处,否则——”米墉劲力吞吐,靠近那布帘,任由投射其上的光影摇曳得快要飘散一般。
“曜日神族,只余闵家了。难道真的天亡我族?还是因当年灭三眼神族一事的报应呢?”闵瑞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平稳的声音中夹杂着太多嘲讽。
“废话太多了!”米墉愈发不耐,一把扯落那布帘,只见闵瑞双膝跪于蒲团上,背对着自己,面向着祖宗牌位,徐徐青烟将闵瑞的背影熏染得如此飘渺。米墉的目光瞬间一凛,记忆倏忽回到当日。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流浪落魄的青年男子跪于地上,拼命用手掘着那草根,胡乱地往口里塞,突觉双肩有物搭上,刚一回头便被野狼扑倒于地,正当那尖锐的牙齿刚刚触及脖颈的动脉,一股热血忽然扑洒于面,腥臭熏脑,却仍不及那狼齿的冰凉触感。待米墉回过神来,只见那千里良驹上雄姿勃发的男子蹬着马踏,将一柄尖刀掷给自己,豪气万丈地说:“饿,就别吃草根!吃了草根的人一辈子就是草根!要吃,就吃了它!吃了它,你就会变成一只狼,一只于草原上肆意奔跑着的狼!”米墉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狼血虽然腥臭却仍滋润了干涸的口腔。吐出了一口混杂着泥土草根的液体,米墉看着那仍于地面上不停痉挛着的狼,毛发虽染血,眼中神色却仍狠厉异常,仿佛下一刻就会高高跃起,用那利齿咬碎自己的脖颈,米墉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于草原的猎猎风中,米墉拾起了那柄短刀,当那利刃刺入狼的腹腔时,听着那刃破皮肉之声,血液中一股野性在沸腾。
我注定是一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