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严冬的晚上。
感觉胸口闷闷的,全身似被什么东西压着,鼻间或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我极不舒服地睁开的双眼,待清醒后,一个机灵,想叫,却只能发出唔~唔~~的断续呻吟。
一个人,一个我太熟悉的人正压在我的身上,见我醒来,一只手捂着我的嘴,一直手抓住我极力挣扎的双手。他呼吸沉重地啃咬着我的脖颈,****着我的胸口,白色的睡衣凌乱地被褪到了腰间。
“渔儿,你就~从~~从了我了吧,啊~~你~~真~~”不待说完,就向我嘴唇袭来,冲力带着刺鼻的酒气一下子涌来,熏得我差点晕过去。
何其悲哀,同为男人,自己挣扎的力在这个魁梧的男人前竟无丝毫作用,难道自己真的要走入这一步,委身于一个可称为“叔叔”的男人身下吗?
当从我嘴上换下的那只大手摸向我的裤头时,我不禁一颤。趁他晃神的间隙,我一抬腿,顺势两手一推,将他推到在地,当他颤颤悠悠从地上站起来时,我左手已经执起桌旁的剑站在离他两米处指对着他了。
“渔~~呃~渔儿,看在我多年的养育份上,你就从我这一回吧,啊~~~”作势就要扑过来。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就自尽!你应当知道我房内的这把剑是不是真的!”心下一片惨淡凄凉,索性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说过,我是他的台柱,现在我赌的就是他的摇钱树---我的命!
他在我这一逼势下楞住了,似乎酒醒了些,呼吸也不似刚才那般急促。他伸了伸手,上前半步,在我左颈见血珠的瞬间又退了回去,虚伸的手也垂了下去。
含着欲望深沉的眸子紧紧盯视着我裸露在外的肌肤,口却讥诮道“哈哈~~哈哈~~渔儿,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嗝~你以为~你~你现在能被几个爷瞧上,你就是个角了?我呸,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不是看着你这脸这身子兴许能让我爽爽的份上,我能留你到现在?现在你乖乖的过来,我就不罚你的忤逆了”张狂的四肢说着又要扑上来。
我狠吸一口气,剑进入皮肤几分,鲜红的血顺着脖子蜿蜒流下,至胸,至腰……
而这却带不起他丝毫清醒,酒后的他犹如困兽出笼硬是扑了过来。仓皇间我脖子一扬,剑顺着一滑,血珠乱飞,溅在离我仅三步之遥的他的脸上,眼上,衣服上……
许是上天给我悲悯,血花的绽放终于止住了他的狂性,欲望渐消的眼里突生惊惶,伸出的双手里抓着的仅是着我衣襟的一角,虽无力却倔强的我在软下的那一刹硬是向后用力,就算倒下,也休想……
我的身体渐渐轻盈,哈~~我~终于可以飞翔了……
在那一刻,头脑里模糊地闪过一个诡异的画面:左腰的嫩苗如注入灵水般鲜活了起来,羽状的叶子越发青幽,叶脉根根明晰。它不断闪烁着,忽明忽暗。
突地,银光涌现,越来越明,越来越强,最终袭向我来……
“渔儿,还记得你刚来见我的时候吗,你只是一个愣头青,一无是处,就你那舞跟鸭子摆动有什么区别。是你的父亲给了我二十大洋,我才勉强收下你的,哈哈,我想那二十大洋可能是你父亲这半辈子的最大积蓄了吧。关于你的不祥,你的传闻,我在带你出来时就调查地一清二楚了,你~你是个没人要的,可怜可怜哪!”
脖子疼,疼得很,连眼都无力睁开。而意识刚清醒就听到的这一番话却使我的心更疼,疼到骨髓里面,忍不住颤抖……
这就是那个生我却不要我的爸爸,这就是那个至我于如此境地的爸爸啊~~
“但如今你看看,你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跟着我后,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就连你这美貌也是我给你养出来的。”
他边说边用他那粗糙的指腹描着我的脸,我的身子,“那些个有钱的爷是会拿钱哄你开心,但******,他们打心眼里就是瞧不起咱们这些戏子。与其跟着他们面临随时被丢弃的风险,不如就跟着团长我吧。渔儿,我是真的不忍心让他们糟蹋你啊。渔儿,你,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不让你再登台,不让你再……”
旁边的人越说情绪越激动,而我却置若罔闻,脖子麻木,身体麻木,心,更麻木……
泪,无声地流进黑暗中……
容颜是种罪
青春是露水
命薄如纸世人才说美
清晨上了妆
黄昏卸了妆
有谁值得我人老珠黄
水中花怎么能开
死一回才能活过来
换一句清白
漩涡和火海
有谁值得我用力去爱
流着眼泪笑
皱着眉头忘
有谁配那句地老天荒
-----摘自《胭脂雪》
“少爷,呜呜~少爷”
谁啊,你是再为我而哭吗?你也看到了吗?
“少爷,少爷,您醒醒啊,老板正赶来,您,呜~呜,您,醒醒啊,少爷”
少爷?是谁?我是渔啊,你不是在为我哭吗?你没看到吗?为什么,为什么?
回忆(二)
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陪伴着黑暗中杵剑蹒跚前行的单薄人儿,为他投下清扫前路幽暗的淡淡光亮。不知道自己去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要能逃离那里,哪都好……
我依然活着,很不可思议,是那道突现的银光在我以为自己能羽化而去的时候,奇迹般地止住了我狂流的鲜血。
我从来都不讨厌左腰上的胎记的,爸爸妈妈的异样眼神,大姐姐和其他亲戚的嫌恶,我都不放在心上,因为我只知道我的小姐姐,只要她跟我玩,只要她不抛弃我,我就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喜欢它的,因为它我可以看到小姐姐眼中的赞叹,因为它我可以继续舞动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而现在,我却是前所未有的讨厌它,讨厌它的出现,讨厌它的成长,讨厌它散发的光亮,讨厌它给了我不得不接受的生命延续……真的,讨厌它,讨厌它的与众不同!讨厌它使我变成了人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妖怪……
当我在脖颈疼痛的折磨中被迫清醒后,我发现自己不在原先熟悉的房间内,而是一个阴暗甚至有点潮湿的小石屋里。
哈哈~~~早就想到的不是吗?不愿当他的禁脔,还想继续过着华丽的日子吗?他的惩罚,从小到大,我受过多少了,这次只是关暗房,是最轻的一次了吧。
笑~~起先还能发出一两声大笑,而虚弱使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竟化作了呜咽……为何?为何眼角有湿意,为何自己如此不甘心……
大半个月过去了,一直躺在床上的我却日渐消颓。曾经凝脂的肌肤不再光彩,曾经柔荑的纤手骨节突出,曾经的樱桃红唇只见苍白,昔日的中性绝美消逝不复见。呼~我终于平凡了,平凡的很彻底,甚至可以说有点吓人,而这正是我要的结果,漂亮的皮囊褪去后,他和他们还能待我如初吗?
我,倒真是很期待。
然而我却不知道,我醒来前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从送饭送水的小仆眼里我看到了他的惊慌、害怕、恐惧,当然还有一丝的嫌恶。
他从来不靠近我床两米,他装饭和水的篮子一放下就马上撒腿外跑,他从来不会在非送饭水的时间进来的,当然也从不肯多留哪怕一秒钟……我以为我变成洪水猛兽了。
而过了几天我才知道,我比洪水猛兽更猛---我是妖怪!一个腰上长苗,还会发幽光的妖怪;一个抹脖流血成河却还活着的妖怪。而这一重大信息却是我那个不愿给我又不得不奉命来送饭的小仆朝我嚎出来的。
他问我知道为什么我会住在这个破石屋而不是代表台柱的大房间,知道为什么那晚恨不能吞我下腹的团长至今也不来看我一眼吗,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虚弱却没一个医生来看我吗。他吼道:“因为你是妖怪,腰间长苗泛光的妖怪,一个流尽血却不死的妖怪,那个那晚来看你的医生被你的样子吓得就直呼妖怪,精神恍惚,至今还疯疯癫癫。而我却为什么如此命苦,被派来照顾你这个妖孽,团长怎么不用火烧死你啊!”
被人嫌弃,被人控诉,我早习以为常,而正面指认我是妖怪的,这还是头一遭。
妖怪~~妖怪~~反复低吟这两个字,还有什么?都一起来吧,让我一次担个够!团长,叔叔啊,你终于酒醒了吗,你的保证,你的誓言呢?你为什么不立即烧死我,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价值吗?你是否已有了新的台柱?哈哈~~你留下了我,让我在这自生自灭,你不怕我再完好无损抑或妖形毕露于你面前吗?
如今,连“叔叔”你都不要我了,我该何去何从……
我得感谢那被我吓到的小仆,因为他的恐惧,他竟然这一次没有上好门锁,而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次开锁上锁,手,都是那么的颤抖了。
一个月的不出户,原来不知已经是白雪皑皑的隆冬了。
是啊,出与不出有什么关系呢,冷与不冷有什么差别呢,诸哀莫大于心死。
我曾经有过不吃不喝,一心求死。但当我昏后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而喉咙却似火般焦灼,我不得不拿起放在地上冰冷的水。明白了自己怎么都死不了,那就还是不要跟自己太过意不去了了,也许~老天是怕我还不够悲惨,要继续留着折磨我吧,抑或……
苦笑,甩掉自己的那点天真,自己是在有那么点的希冀什么出现吗?
想出去了,这是现在最直接的想法,不管去哪,不管能去哪。
出了石屋,发现已是深夜,没有什么人影,唯有天上明月与自己为伍。脖颈传来仿若有刀一点点割弑的疼痛,脚下也因一直未怎么进食而虚浮,步履维艰地来到我曾经的房里,拿出了蕴含我无限欢乐和无限悲哀还残留我斑斑血迹的长剑。
我有过许多的剑,长的短的,真的假的,不计其数。而让我最喜欢的,是这把被我命名为无忧的长剑,它是我第一次登台就被叫安可而被团长奖赏的真剑。没有多贵重,只剑柄上系着红绸,没一点特别的地方,但我就是喜欢,许是我找到自己的存在终有一点价值的见证吧。我喜欢舞它,尤其在独处,尤其在月下。
我是幸运的,那里还没有住人,也没有谁在附近。嘴角不禁勾起,自嘲,没有人会喜欢在妖怪住过的地方乱逛的吧。因此,我也就毫无丁点困难地走出了那个熟悉无比的大宅院。
不知道走向了哪里,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感觉自己的步履虚浮着,耳边的寒风呼啸着,只着白色中衣的单薄身子瑟缩着,颤抖着。
呵呵……自己会被冻死吗?这样会死吗?
用剑支地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抬头,与月对望,有你相伴,真好……
手不自禁摸上左腰,它也在发光吧……
闭眼,一呼一吸,心灵明净无比……
鼻尖突然一冰,睁眼,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荡着,仿若夜的精灵。
在剑的支撑下慢慢转了个身,才发现自己原来已走在不知是哪的一片小树林里。
月儿透过树隙,洒下微微光亮。渐渐多起来的雪花旋转飞舞着,林叶仿若有感应般,摇曳着,与之嬉戏。如此美景,自己多久未见了啊……
左腰隐隐传来热感,我知道是它在起反应。但一会儿过去了,它却不如往常般渐渐消散,反而加剧,出现了灼烧感,越来越强,躁狂着,急需从皮肤里窜出来一样,激荡我全身血热,内心深处似燎起一把火。
扬起长剑,任飞舞的雪花落在它的尖上,刃上,柄上,化淡我无限苦痛的斑斑血迹。左腰越来越强的烧灼感直逼得心中不得不马上要释放些什么……
一撩中衣下摆,猛吸口气,腾身飞起,剑尖点动,身姿随飘舞的精灵不断旋转,矫若游龙。
没有钟鼓,没有音乐,以天为幕,以地为台,以雪为伴,与月同辉。
剑影闪过,银光熠熠。而腰间竟好似银瓶乍破,使我瞬间罩在一片银色世界里。
雪儿亦似与我有感知般,越聚越多,越来越密,随我跳跃,随我飞舞,任自己在我的剑尖化作绕指柔。寒风卷着树叶,沙沙的,仿佛为我们的激情和着豪迈的乐曲。
再不管自己是谁,再不管自己何去何从,任血冲破伤口涌出,天地似只剩我一人。豪情万丈,箭步跃起,将剑连续刺击黑幕笼罩的上天;双腿飞腾,如神仙驾着蟠龙翱翔云端……
支剑,低头,跪地……
剑下的雪是极白的,而我脖间滴下的血是鲜红的。
红与白,在银光下,居然配得如此的绚烂,如此的耀眼……
喘着气,想着刚才的淋漓,笑了,满足了,春蚕到死吐露出的是她最优质的丝,蜡烛燃尽后流下的是她最美丽的眼泪,而我在这一刻绽放了我的极致,不是吗?我真的很知足了。
这会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吗……
任自己宣泄后,心平静了,但腰间依然灼热,寒风也依旧凛冽。火与热交织,说不清是温,还是更加冷痛,只余全身空虚……
再看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这伴我一生,陪我生死的---我的胎记。然而当我解开血迹斑斑的白色中衣后,逐渐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
光圈,刚才的光圈,真的是它发出来的。它的光好强,比之前月下的任何时候都强。
而自离家后一直停驻甚至上次自尽都没多大变化的的幼苗竟然一晚上从横卧变成了向上弯曲,叶子,枝干都较之前长了一倍,更加纤细,更加绵长,而一像极低头沉思的少女蛋圆形的猩红花蕾,对,是花蕾,直至我的心窝处,在我苍白的皮肤相映下妖娆而邪魅。
妖怪,我真的是妖怪啊……
猛地,口中一股腥甜,再压不住……
闭上眼睛,缓缓起身。扔掉长剑,张开双臂,任雪花儿恣意在我身上缠绵,任寒风肆意在我衣袍内进出;任黑夜吞噬自己,任它,我的花,随我化作尘埃,了结今生的罪孽,下辈子我就能做回“凡人”了吧……
“虞美人……”
“虞美人……”一个陌生的、低沉的声音隐隐传来。我吃力地睁开眼,只见一高大人影在夜幕中慢慢显现出来。
衣角翻飞的大衣下是异常挺拔的身躯,压得很低的帽檐只见一方坚毅的下巴,在这样的夜色中缓缓走来,仿若暗夜使者。他,是来带我走的吗,远离这混沌的尘世?
随着他的越来越近,我却听到他低喃的声音仿佛颤抖着,有一种难掩的沙哑。呵呵,原来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个人,一个被我吓到的的人啊。
我不禁失笑,在这个时候,还能碰到人,是我的幸运,抑或你的不幸?
许久没打理的头发在雪中张牙舞爪,斑斑血迹在白衣上触目惊心,就连它,我腰间的花更是诡谲。
曾经的倾城绝色消逝殆尽,独剩嶙峋瘦骨,现在的我犹如鬼魅吧,但为什么他还敢过来?为什么他还那么激动?是的,激动。
走出夜幕离我越来越近的他,那帽檐下抬起的眼里闪着热切,凝视着我的那如黑曜石般的幽泉,惊心动魄……
是我眼花吗?那紧迫的漆黑瞳仁好像瞬间分化,又瞬间重叠。
是重瞳吗,好神秘,好深邃,而我却感觉似曾相识,在哪里,在哪里……
看着他朝我缓缓伸出的右手,我不由颤抖。
他一步步上前,我一步步后退,他越靠近,我越心慌,看着他的紧逼的眼神,想嘶叫却发不出声,喉间似被什么堵着;大脑里一片混沌,似有东西在里面冲撞着,混乱不堪;而腰上的花也在这个时候叫嚣着,他离我越近,银光越强,他越紧逼,灼烧越旺,瞬间我便被包裹在光与热的海洋里……
这个人,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退无可退,后背撞在一棵枯木上,气力尽消,虚软地跌坐在一片雪白中,无力地看着一切……
瘦削苍劲的手抚上我的左腰,微微颤抖的指尖,细细描绘着花梗,花叶,而它们在他的触碰下仿佛注入血液般,风姿摇曳,栩栩如生,银光满溢……
当它即将攀上那更显妖娆的猩红花蕾时,突然停了下来,眼光灼灼,“虞美人,虞美人……”不停低喃。慢慢俯身,双唇轻轻贴上……“啊”一股灼热瞬间燃烧着我,我不禁低呼,犹如泣血的猩红在他唇下蔓延开来,我迷失在一片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