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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远行

出发服徭役的日子眼瞅着临近,木耳村出丁的村名们也家家都忙碌了起来。闾长张猎户家一下子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张家送几斤鸡蛋,王家带几挂腌肉,家无余钱的,也都让家中的幼子垂髫执子侄礼过来套套近乎。

斛律云家里的两匹马都是老管家在世的时候置办的,虽然不是什么宝马名驹,拉人驮货还是绰绰有余。小两口给两匹坐骑上了最后一层膘,任青伶又特地回娘家取了两幅新的嚼络鞍凳配上,这代步的工具,也算是有了。

邻居雄奎山夫妇则把家里唯一的一头大青骡子擦洗了好几遍,才把缰绳塞给了一脸不情愿的雄阔海:“儿啊,别嫌这骡子寒酸,寒酸些,也总比用两条腿走路强。你没出过远门,出去以后跟紧了大伙儿,别乱跑。夹被儿里给你缝了十几个大钱,要是去了吃不上啥好的,就用那钱跟山里的猎户换点肉,打打牙祭,别心疼钱…”

到出发前一夜,家家油灯长明,贤惠的娘子和唠叨的父母又少不得在灯光下将早已打好的包裹重新翻检一遍。换洗的衣裤,应急的钱粮,还有到县城庙里面花两枚大钱才求来的,据说是主持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

斛律云坐在炕头,除去麻鞋布袜,将两只憋了一天的大脚放进滚烫的水中,仰起头舒服地低低呻吟一声,转头看看炕沿上摆着的两个硕大的葛布包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在前世的时候,自小就跟着爷爷整个地球到处飞,出门除了带上有效证件就是带一张卡。回到隋朝之后,没想到区区百里就称得上是‘远行’了,要带的东西居然这么多。

任青伶盘着腿坐在他身边,对着如豆的油灯,拿着件肩头破口的青灰色对襟窄袖袍缝缝补补。她的女红很好,细密的针脚好似锯齿,匀称而美观。

“相公,水够烫吗?不够我再给你添点儿,今日好好烫舒服了,早些歇下,明日出了门,恐怕再想烫脚便不易了。”她贝齿轻合,低头将线头咬断,歪着头对烫得呲牙咧嘴的斛律云笑道。

“够够,再热我的脚可就熟了!”斛律云嬉皮笑脸的应了一声,关心道:“青伶啊,你也别忙活了,衣服有几件够穿就行了,油灯这么暗,万一不小心扎了手怎么办?”

“哎,再补两件就好了,你现在是有家世的人了,出门在外要是再穿破衣服会被别人笑话的。”任青伶甜甜的应了一声,手上却没停,又拿过一条裤裆开了线的束口裤缝了起来。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又受惊了般躲开。屋子里顿时沉默了下来,油灯昏黄的灯光仿佛一下子柔和了,小两口的心里有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在慢慢滋长。

“哎呀~”任青伶轻叫一声,像以前很多电视桥段演得一样,很适时的被针尖扎了一下手指,殷红的鲜血从略有些粗糙的小手上挤了出来,堆成一团圆润的血珠。

看到这如假包换的鲜血,斛律云的双眼瞬间变得血般通红。只不过,这次眼里所流露出的,不再是嗜血和杀戮,而是如水般的温柔。

他用手背青筋暴起的右手轻轻的将对方的手指举到嘴边,有些责怪的说道:“看看,我都跟你说了,这么暗,也不小心些!”说完,把出血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吮吸起来。

“哎呀!”未经人事的任青伶哪能受得了这个,一张小脸立时像关公一般,被相公含在嘴里的手指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这感觉自指尖顺着手臂传到大脑,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相,相公,公公刚刚过世,我们,我们不能…”任青伶声如蚊讷,结结巴巴的说道。

“好了!哈哈,我小时候万一哪受伤了,就会将手放进嘴里吮一会儿,马上就不疼了,看看,不流血了吧!”斛律云把她青葱般的手指拿了出来,得意洋洋的宣布道。

‘呀,原来相公不是要做那羞人之事,那我刚才说的话岂不是…羞死人了!’任青伶又羞又气,面赤如血。偷偷打量一下斛律云,见他似乎没听到自己刚才的话,才暗暗松了口气,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对了,相公,你现在见了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发狂了吧?”

“恩…其实没有好,只是自己能分清对错了,和好了也差不多。”斛律云微笑着回了一句,眼里赤芒慢慢消散。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准备半天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却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而找到突破口。自从那日在山谷中被青伶流下的泪水唤起一丝良知之后,他身体里这只孤傲的苍鹰已经顺服了许多,只要假以时日多多适应,相信身上的这种发狂之症一定可以成为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最大的生存资本。

……………………………………………………………………………………

古语云:“自周、秦、汉、魏以来,前后出师北伐,唯有三道。其中正道北发太原,经雁门,马邑,榆林,过五原,出石门塞,直向龙城,即匈奴单于十月大会祭天之所也。”这里的石门,便是光禄城邻近的汉长城石门隘。

光禄城隶属五原郡九原县。九原,最早时在提倡‘胡服骑射’的英主赵武灵王西拓时出现,一直以来都是抗击匈奴等外胡的桥头堡。五胡乱华时期曾经一度因汉民弃逃而废弃。冉闵一纸杀胡令重振汉家威风,也让五原郡得以重建,九原也成为下辖的永丰,九原,安化三县之一,且位置极为重要。

而光禄城,当初也是汉朝为了防备突厥边患而建的一段长城,下辖五座屯堡,自东而西分别是光禄、支就、头曼、车凡和、以及宿虏。斛律云他们这次去修缮的,便是最东边的光禄城。

斛律云前世也到过不少所谓的‘古城’去旅游,可是真正见到了传说中的九原城,还是被这古朴沉重的城墙震撼了一把。当他随着张闾长和同村的民壮赶到城门前的时候,天色尚早。此时正是月降日升之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巨大的城墙在黑暗中远远看去仿佛一头择人而嗜的巨兽,横亘在天地之间。城头上火把点点,戈头矛尖映着火光,寒光闪烁,杀气凌然。

天色尚早,不过早有些附近村镇的民壮在城下等待,一些相熟的人将包袱放在地上,捶着后腰互相打招呼,唠家常,像是一群结伴远游的驴友。

点卯,整队,在听了张县令大人近半个时辰的慷慨陈词之后,众人朝南方的大兴城遥遥一拜,以感谢皇上的恩德。然后踏着灿烂的朝阳和激昂的鼓点出发了,据卜卦的大仙说这是一个好日子,宜出行。

出了九原县再向北,官道渐渐变得破旧起来。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两边的草丛里,不时有五颜六色的山鸡和惊惶失措的野兔跑出来,每当这时,这只由护粮队和民壮组成的千人队伍里,便会有人掏出粗陋的弓箭嘻嘻哈哈的追上去。只是众人的射术实在是不佳,就算带队的官爷对他们这种扰乱队伍秩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人到最后也往往是悻悻的空手而归。

队伍缓缓行了两日,又在早已废弃不用的和固原县城扎营休整一日,一支由全国各处发配而来的贱民和犯军组成的队伍便追了上来。这支队伍大约两三千人,男女老幼都有,由几百官军押送。他们衣衫褴褛,满面的风霜,有不少走着走着便倒毙在路边,好心的官军遇到,还会着人用草席卷一下,挖个浅坟埋掉。若是没人注意,早已没有多少肉的身体不多时便会被饥饿的野兽拖入草丛。

斛律云腰间跨了个深紫色的葫芦,这是临行前任青伶专程给他准备的,里面灌满了前些日子没喝完的浊酒。这时候的酒度数不高,还带着些许甜味儿,既解渴又有味儿,比后世的啤酒好喝多了。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啄了一口,两腿一夹马腹,前行几步与一个秃头的大汉并骥而行,指着远处那愁云惨淡的队伍,低声问道:“张五哥,那些人都是罪民么?怎么连四五岁大的孩子都有?”

被唤作张五哥的光头汉子耸了耸蒜头似的鼻子,对着空气中的酒香舔着舌头道:“罪民?这些人可是大大的罪民!前朝的余孽,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小姐,现在么,哼哼…”他顿了顿,眼中露出男人都懂的光芒,低声猥琐道:“胡家兄弟,你要是看上了里面的哪个,就跟哥哥说,只要半葫芦酒,随便儿挑。这日头晒得人心焦的紧,要是能来两口润润嗓子…”

说话间,他摸了摸头顶的光头,又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嘿嘿一阵淫笑。他是县丞大人派给这个民壮队伍的管事,在县里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正,此次出门可是过足了官瘾。这两日箭法出色的斛律云在狩猎中屡屡有所斩获,而猎物身上最好的一块鲜肉总是第一时间送到这位张五哥大总管手里,再加上斛律云将前世一些与人相处的手段用上,一来二去,他这个小小民壮便攀上了‘前军总管’这棵大树,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啊?”斛律云显然没想到对方存了这样的心思,还未回话,便感觉到身后一股阴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他知道那是简单易了容躲在人群中间的任青伶,赶忙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呵呵笑道:“这是哪里话,张五哥想喝酒自开口便是,您能看上我葫芦里这点残酒,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哪还敢求什么回报?”说着话,他将酒葫芦摘下,恭敬的双手奉上。

“哎,这怎么好意思!”张五哥嘴上如此说着,两手却紧紧地将酒葫芦接到手里。拔塞仰头便痛痛快快地喝了数口,直看得边上的一众民壮心头发痒,口水狂咽。

喂饱了酒虫,张五哥看眼前这个小兄弟便更是顺眼了许多,借着酒劲儿一挥手,豪气道:“胡老弟,这荒郊野岭,哥哥我也没啥能给你的。等两天,咱到了光禄城之后,营里正缺个点卯的,你就屈就一下,先充个数,你看成不成?”

啥?边上一干各村各镇的里正闾长鼻子差点气歪。这一路行来,他们对这个张五哥言听计从,又塞钱又溜须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点卯的肥缺儿么。没想到啊没想到,鹬蚌相争,反倒是便宜了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渔翁,半葫芦散酒便换来了这么一个大大的好处,让不少使了钱出了血的莽汉捶胸顿足,撮碎了一口牙花。

“哥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斛律云一句话把众人自地狱又拉回了人间,众村官刚在心里夸他懂事,却听一个为难的声音说道:“小弟打小家穷,大字不识一个,又怎么能为哥哥担起点卯这么大的责任?不行,不行!”

张五哥好酒,却无量,几口马尿下肚,脑子便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听他这么说哈哈一乐,满不在乎道:“这有何难,兄弟自去挑个识字儿的帮你不就成了?这民壮营,哥哥翻手他就得倒个个儿,你只管放手去干,我看看哪个敢给你穿小鞋?”

成了!!斛律云心中一亮,兴奋异常。自出发那日起,村闾长说说得那个点卯的肥缺便成了众里闾争抢的香饽饽,而这个张五哥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收好处的时候不眨眼,办事情的时候却装糊涂,大钱收了一大把,这点卯的位子却始终未定。求人不如求己,眼瞅着这点卯的位子要飞,娘子要跟着自己一起修城筑墙,斛律云便找人打听起了这位张五哥的喜好,几日刻意结交迎合之下,这点卯的活计果然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嘴上对张五哥感恩戴德,眼睛却悄悄向队伍里面一个不惹人注意的黑脸青年看去,见对方露出两排贝齿,他也得意的眨眨眼睛,小小的成就感溢满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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