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衙役眼见对上头有了交代,笑逐颜开,赶紧收拾东西和我们一道进城去了。
和别的城邦并无不同,荣城只是一个毗邻皇城不远的城落,不算太大也不算小。衙役走在我和季沐轩前面开道,把周遭的小摊贩老百姓都赶到了一边,时不时还踢翻了几个手脚慢来不及收拾的摊位。这番狐假虎威的架势,不禁令我心生厌恶,哪怕这些人是来安顿我们的。
这时,却闻季沐轩轻声道,“不要惊扰了百姓。”
衙役转过身来,一脸惊愕不适状,似乎未曾想到堂堂一个王爷会如此在意庶民。意外的除了他,还有我,在我看来,季沐轩从来都是一个不顾他人冷冰冰的冰块。
我望了望他,依旧是一副扑克牌脸。
衙役赶紧点头认错,提着脚步继续前进。
我们转了几条巷子路口,沿着一条大道走了一段,然后在一座宽敞的府邸前停下了脚步。络腮胡子匆匆跑上台阶和守门嘀咕了几句,守门两眼一亮往我们这边看来,然后赶紧开了门。
这府邸比不上季王府大,却也雅致,绕过前方的幽静小径,进了厅堂。上了茶,络腮胡子便略一抱拳曲躬,让我们在此处稍后,听闻那沈大人是出去有要事,此刻听闻我们到来,立即便会前来。
“那,在下告辞,劳烦王爷稍等。”络腮胡子又一弯腰,垫着步子便退了出去,顺带掩上了门。
我仔细端详着这个厅堂,周围满是摆设,精致的瓷器五彩的马儿或是墙上那不知出自谁手的字画,不由让我啧啧赞叹,在这个朝代做个地方官日子也很逍遥啊。
要是我穿成一个地方官,能够独霸一方,怎么也比做这个死王爷,而且还是这个家伙的弟弟强,想到此处不由抬眼白了白某人,却不料正巧与他目光相遇。季沐轩眉头一拧,“怎么了?”
“没,没什么。”再拧你的眉头,早晚长皱纹。我突然有点明白他弟弟过去为何是个爱哭鬼了,有这样凶神恶煞冷若冰霜的哥欺压,能成气候才怪。
“云泽。”
“啊?”
他突然低低地喊了声我的名字,我扔下那堆胡思乱想,抬起眼看见他正端着茶盏,用杯盖慢慢撇走茶沫,嘴里却看似漫不经心道,“我觉得你变了。”
“有,有么?”我就像被打到了软肋,心头不禁一惊。
他仔细地看着茶里的叶子,一点点沉下去,然后很简练地回答了我,“有。”
“啊,那是,那是不是因为我,我之前出了意外,有点失忆的缘故……”我胡乱编着自己的台词,季沐轩将茶盏放在一旁,直直地看着我。
“我……我可能是还没有恢复,很多事情记不起来,或者再过一段时间会好点……”见他这般认真模样,不知怎的,我竟然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怔怔地望了我许久,似乎能够透过这个躯壳看到我本身的样子似的。当然,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我的脸是不是已经变红了。
他终于移开视线,放下茶盏,竟然笑了,“是吗,或许是我多心了。”
是吗,或许是我多心了。我脑海中竟然将他的话重复了遍,他居然笑了,第一次,我看见他对我笑,我突然感觉心头莫名一怔。
“怎么了你?”他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哦,没什么。”为了掩饰自己莫名的不安,我转过脸去端起茶盏猛灌一大口,“渴了……好烫烫烫!”我硬憋着咽了下去,整张脸都红了。
季沐轩见状,立马对我恢复了鄙夷的神情,摇摇头,转身去欣赏厅堂里的摆设了。
他走到一个花瓶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总算命大没有被烫死,将茶盏放下,见他竟站在那里不动。于是我跑过去一探究竟,却见他脸上竟变了颜色。
季沐轩捧起那个花瓶,仔细端详着,而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个做的比较精致的花瓶而已。瓶颈镌刻着镂空纹路盘沿弯曲,瓶身则用极细的狼毫描摹一副百鸟争鸣图,煞是好看。
我见季沐轩没有放下的意思,又仔仔细细将那个花瓶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季沐轩是看中这个瓶子了,有钱人关注的嘛,总归有点怪怪的。
“这个花瓶你很喜欢?”
“去开门。”他突然这样说。
“什么?”
“去看看门口。”他又转口,对我道。
我楞了半晌,自觉没有理解错的他的意思,莫名地跑到厅堂门口,才发现不对劲。
“门被锁了!”
他扔下瓶子赶到我身旁,用手推了推门,果然是锁住了。
我转过脸,见季沐轩往外仔细看了看,又镇静地将我拉回座位。
“怎么了?”我隐隐感觉到此中不祥,“难道那些人,是骗我们的?”
“此事甚为严密,皇上说了万万不可泄露,我自觉若不是皇上亲口所传,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才信了他们的话。想不到——”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花瓶上,“我真是太小看他了。”
他?是谁?那个络腮胡子,究竟是什么人?他若不是皇上所谓派来的人,又是谁?我虽然想仔细问一问,但眼下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季沐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把将包袱拿起扔给我,然后执剑往门前冲去,一脚踏开房门,却怔住了。
我跟在他身后,伸长脖子探出头来,却看见一个身着官服样的人身后带着一群人马正站在厅堂口。
那着官服的人见了季沐轩,笑着揖了揖道,“季王爷,久违久违。”
那人约莫四五十的光景,圆脸阔腮,一脸富态,见他的态势,应该认识季沐轩。果然,季沐轩接口道,“没想到是你。”
“呵呵,当年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执事,季大王爷怎会放在眼里。”
季沐轩也笑着道,“沈执事如今倒是飞黄了。”
“若不是钟丞相力保,怕是沈某这颗项上人头,也早就被季王爷扔到角落去吧。”
“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事了。”季沐轩斜眼一倪沈大人身后的刀斧手,又道,“如今既然沈执事为荣成太守,那就请多为百姓谋福。我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说罢,便抬起脚步往门外去。
沈大人赶紧笑笑拦住我们的去路,“季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呢?好不容易来一次,总得给沈某一个面子好报当年之恩吧。”
季沐轩转过脸,望着他的乌纱帽,道,“我记得沈大人说是奉了皇上的密令,请问是什么?”
“这……”
“假传圣旨,沈执事不知什么罪吗?”季沐轩盯着他的脸,冷冷道,“是要满门抄斩的。”
谁料沈大人居然笑了,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脖子道,“沈某这颗人头,早就被季王爷取去了,何谓抄斩不抄斩呢?季王爷,当年若不是你在皇上面前奏了我一本,说我勾结帮派贿赂朝廷私通上面,我能有今天吗?我今天这个位子,可是季王爷您替我求来的啊,没有您,我还指不定在哪个旮旯当我的执事,私通?我买的到现在这么大的官么?您说,我在其位,能不谋其事么?季王爷。”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季沐轩跟前,“钟丞相的消息,现在可是比任何人都灵通,皇上想瞒,能瞒过去么?皇上身边有多少人呢?钟丞相身边有多少人呢?季王爷,您说,是站在人多的一边明智呢,还是站在人少的一边明智呢呢?”见季沐轩冷着脸不说话,沈大人又道,“季王爷,您是明白人,您看如果您和我们一同回去禀告钟丞相……”
话音未落,季沐轩已经一个闪身将沈大人拉到自己跟前用剑抵住他的脖子,沈大人决然没有料到这一下,他身边的刀斧手也断然没有反应过来,失态瞬间急转,这下,轮到季沐轩慢悠悠地用剑拍着他的脖子道,“沈大人,你再给我说说,你是站在人多的那边,还是要站在我这一边?”
沈大人刚才口口声声一个不怕死,如今还没有划破个口子,脸色已经碧绿了,“季,季王爷,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季沐轩冲我一使颜色,慢慢往门口退去。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在刀斧手的眼皮底下牵来了马。可问题是,如果带着这个胖子沈大人,我们的马不但跑不快,估计有压垮的可能。我担忧地望着季沐轩,只见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上马先走。
“可是……”
“别说那么多,快走!”他一脚将我踹上马,又一脚使劲揣在我的马背上,只听马儿一身极为惨烈的嘶鸣,然后撒开四蹄一卷尘土而去。我赶紧抓住缰绳,转过脸却见季沐轩迅速离开了我的视线。
“季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