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多想,据实以答:“德妃娘娘之意,是希望我也到永和宫去。”
“我就知道,你就是嫌弃这儿,永和宫可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你这么高兴。要走赶快走,眼不见心不烦。”十六格格腾地站起来,两手撑在青石桌上,表情因为生气而略显扭曲。
我知道她有了误解,赶忙解释:“若水并无此意,若水已经婉拒了德妃娘娘……”
“少来,秀女进宫,谁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小小的听雨斋,岂能困得住你。”十六格格双手环抱,又腾地坐在石墩上,别过脸去。
“格格,若水当真无此意,若水从未想过要到永和宫去。”我微微前倾,音调亦提高了几分。
她回过头来,脸上仍有忿忿之色,“那你干嘛这么高兴?”
“我……”如果我回她,路上偶遇活宝十三阿哥以及她心心念念的四贝勒,恐怕马上就会被大卸八块,埋在海棠树下当花肥。念及此,我马上住了口。
十六格格见我良久不说话,原已渐渐风平浪静的脸上瞬间又是暗潮汹涌,“怎么不继续说了,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了?”
我专注盯着十六格格,缓缓说道:“格格,您为何就不愿信若水一次?”
“我和你一起去永和宫那天,我就察觉德妃娘娘对你另眼相看,刚才我听鸣翠说,你去了永和宫,我就料到八成是这种事,没想到果然应验了。”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音说完这一句,声调倏忽急转而上,“你欢天喜地要去永和宫,去就去吧。用不用说这些动听的话来骗我,装什么清高,装什么有情有义,有必要这么虚伪吗?”
我顿时气恼得拍案而起,“十六格格,若水的确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要到永和宫去,就算冒着得罪德妃娘娘,也要拒绝这件事,若水的心意,难道格格一点都不理解吗?”顺了顺气,我又说道:“我这样兴高采烈,是因为我想到不必离开听雨斋,不必离开格格您,您可以稍微体谅了吗?”
实在是气岔难平,哽噎难惹,我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疾疾说完便起身回了厢房。
我于听雨斋内本就清闲,如此一来,更是在房里闷了一整天,连午膳与晚膳也是狠下心肠来,不曾出去用过。外间的敲门声断断续续,我也不开门,也不应声。我随意捡了本书来看,盼着能够宁神静气,却不料翻开书卷,入目之处都是些“君子”、“小人”,心中更添抑郁烦闷,索性丢到了一边。忽然听闻门外有人吞声唤着,“若水姐姐……”
我听出是十六格格呼唤,仍不愿多做理会,以为她吃了闭门羹,过一会儿便走。没想到,声音绵绵不休,许久未停。我总不理她,她止不住地唤我,让我一阵头皮发麻。我自审也有过错,她在门外又从不停顿,心便软了下来。我欲起来开门,未料及门外响声戛然而止。我只当她走了,匆匆步至门前,开了门。
只见十六格格捧着个灵芝祥云托盘,满脸堆笑瞅着我。我不好意思再关,又不愿主动迎她进来,只得抽身坐在了一旁。十六格格遂抬脚进来,将托盘端放在我面前,说道:“我看你平常口味清淡,就让她们熬了些稀饭,配了些小菜,你多少吃点,不要饿坏了身体。”我轻哼了一声,冷笑道:“神机妙算之人也有算错的时候,我虽口味清淡,但是这些吃食,我是不爱的。像我这样的小人,横竖不会领情,格格快请别的屋里坐坐,仔细污了您的君子风范,满腔浩然正气。”
她生受着也不还嘴,仍旧笑容灿烂,坐到了我的旁边。她凑近了些,眼见我未曾抗拒,便伸出小手,摇起我的胳膊。她一边摇,一边笑道:“若水姐姐,妹妹知错了。不管合不合您的胃口,您好歹吃一些,如果您饿得昏了过去,您让雅妍怎么办啊!”
我挣脱开她的手,说道:“谁是您的姐姐,我可不敢当。我假清高,不配与您这位真名士相提并论。”语毕,床上一躺,靠着枕头,下起了逐客令。
她不恼也不走,却是自己拿了主意将各色小菜拌在白粥里,然后端着青瓷小碗,拖来一张雕花小椅,于床边坐下。
我戏谑道:“小人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是用饭饮茶,难不成格格要给我喂饭?”
“才不会喂饭呢……”她用银质小勺搅着热气,水汪汪大眼扑棱一眨,笑道,“是喂粥,因为只有粥了。”
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真的满了一勺白粥,置于我的唇边,小小梨涡盛满了蜜意,“这粥冷热相宜,你赶快吃吧,再迟就要凉了。”
看着她天真无邪,诚然再有难听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了。我一口咽下,白粥清淡,而我心里却似油盐酱醋倒在一处,酸甜苦辣,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她微微低头再舀一勺,我于心不忍,伸手接过小碗,放在一张红木高脚凳上。
“刚开始,我对你是有一些误会,但是我也不否认你是一个好人,后来误会解开了,我就与你更亲近了。渐渐地,我也忘了你秀女的身份,也从没想过你会离开,直到今天……”她低着头,温声说着,“我不是有意说那么重的话伤害你,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如果你也走了,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生气了。”
我淡淡一笑,开口道:“坦白地说,你算得上是一位怪人,与你往来是需要一些勇气的。但我也明白,你心地纯良,天真烂漫,你既认我作朋友,我亦当你是朋友。我扪心自问,不及那些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但是我对听雨斋里的一切早已付出了感情,又岂是说离开,就离开得了的。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铭记于心。”
十六格格动容一笑,声音起伏不定,略带哭腔,“粥放在这里,要怎么办啊?”
我笑道:“我自己来就好。其实,我也有事儿对不住你。”
她疑惑问道:“是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我在树下与你争执,不是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吗?我当时气昏了头,你莫要见怪。还有……”我故意拖了拖,笑道,“我忘了跟你说,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四爷和十三爷。”
“你撞见了十三?我跟你说,他很好玩的,我们以前……”十六格格听到“十三爷”,竟是乐得一蹦三尺高,兴致勃勃地拉着我,说起以前她与十三阿哥,四贝勒的事儿。
我一面喝粥,一面听她说话,不知不觉,时光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