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戏台还有一射之地,只听见十六格格高声叫嚷:“不要,不要,放开我……”我心神不宁,便快步行至十三阿哥身前,福身说道:“出了要紧的事儿,奴才先行一步。”转身匆匆行走。
我微微喘气,便见一肥头大耳着皇子服色之人一把拎起十六格格,扔到戏台上,方才还是大喊大叫、拼命挣扎的十六格格转眼到了台上,便不敢再出一句声儿,而席间哄笑声压根儿就没有停过。
我忙问诗情,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亦心急如焚,说道:“刚才边跳舞边画画的节目,大家都说好,只有格格一人在那儿指指点点,硬是说不好。说说也就罢了,又这般凑巧儿,让十阿哥听了去。这不,十爷便要格格到台上去,表演个更好的,格格自然不愿。”
紫芸端庄持重、貌美如花,并非举止轻浮、面目可憎之人,十六格格与紫芸只不过一面之缘,中间更不曾有过交谈。我不解格格缘何对紫芸成见颇深,就好似……
就好似将之前对我的满腔怒火悉数转移到了她身上。当然,这个念头我是不敢与格格说的。
席间的笑声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复又议论起方才紫芸的倾城一舞,倾世一画,少不得取笑一番十六格格。立于戏台边的十阿哥更是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盯着十六格格瞧。
十六格格自云藏愚守拙,实际上才艺并不出众,因而任凭十阿哥如何劝,死也不肯上台,不料十阿哥赶鸭上架,硬是把她送上去,以她的脾性,这般狼狈登场,更不能轻易下去,只是现下又急又气,小脸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紫,想不起一条应对之策。
她既在劫难逃,我亦不会袖手旁观,我与诗情耳语了几句,诗情点点头便去了。我端身步至戏台边,莞尔道:“格格,您不是吩咐过奴才,您要舞剑助兴,让奴才以箫来和吗?剑和箫即刻送到。”
十六格格秀眉微蹙,随即恍然大悟,笑道:“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十哥,你就等着瞧吧!”说完,神气十足地回视十阿哥,又扭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不言而喻。
“哦,那哥哥要好好看看,妹妹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他看了看十六格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我不再多话,只微笑着上前与他见礼。
不多时,诗情取来剑与箫,还有一双平底浅帮小履。我与十六格格相视一笑,她持剑就位,我执箫侍立。眼下贸贸然选了这出儿,我便择了一首十六格格平日里爱唱的曲子为调,也与她方便些。我以辽远泛音开场,片刻后,十六格格挥剑起舞。
我断然不敢怠慢此事,只凝神静气演奏,较往时更为用功,她欲借此挽回一城,自然使出了全身的招数,我与她初次配合,没想到默契竟是一流,台下箫声凝噎悲壮,台上长剑气吞山河。
十六格格英气逼人,挥洒自如间竟有剑挑江山之豪情,不输男儿之本色。溶溶月色下,花瓣飘萦间,她长剑所及处,一扫之前戏台上厚重的脂粉味儿,平添了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大英雄气概,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末了,一式转身背剑,折腰应两袖,十六格格潇洒利落,完美收势处乐止音散。
全场沉寂,忽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赞誉声,连数步开外的十阿哥亦不禁拍手叫好。我抿嘴微微得意,台上的十六格格更是乐呵呵地向西面八方抱拳恭礼,连说“多谢”,颇得女侠风范。诗情笑意上前,欲扶十六格格归坐,我放下心来,抽身欲退回原处,岂料电石火花间,一尖细嗓音穿透席间鼎沸人声,直直地刺进了我的耳朵里,“传吹箫之人上前觐见。”
我闻言讶然失色,着实不明就里,皇上不传舞剑助兴的正主儿,倒要见吹箫伴奏的配角。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罢了,罢了,觐见就觐见,只是在座诸位不必拿你们斗大的牛眼紧盯着我不放吧?没见过美男子吗,不,没见过漂亮姑娘吗?
我的面前现出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那头,是端坐在屏风宝榻上的当今圣上——康熙皇帝。秀女初选时,皇上并未出席,因而今夜便是我第一次见他。我着意维持端秀步态,收摄心神,低拢目光,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看,花盆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嗒”声响,回荡于出奇安静的宴席间,显得尤为清晰可闻。我原意婷婷碎步向前,缓得一刻是一刻,可是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刺刺目光,又让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跋山涉水到了皇帝宝榻前,我赶忙下跪,端正行礼,口颂:“奴才年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沉默,依旧是沉默,我愈加慌张不安起来,眼前受万人瞩目,恰似万发银针在身,我只恐违了礼数,又不敢轻举妄动,简直要磨疯了我!
过了半晌,我终于听得一句,“你平身吧,抬头说话。”
圣上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极为和蔼慈祥,如果不是眼前景况,他便俨然是我心中那位端坐高堂,可亲可敬的阿玛,仿佛只一句便让我内心所有的不安定无所遁形,瞬间平静下来。但是我从不曾忘却,他是天子,他是皇上,我的命运由他掌控把握,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我敬他、怕他,而不是怀抱其他的诸如阿玛女儿之类的柔软看法,念及此,我内心的不安定又如雨后春笋般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