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飘雪,秦宛珂虽在床上睡得不甚踏实,也将就着睡了一夜。这种辗转难眠的感觉十分不好受,虽然身体疲惫,整个人都觉得很困,可心里总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怎么都睡都觉得自己醒着,浑身都不自在。
天才亮,宛珂在床上就呆不住了,打算到后园子里去晨练,推门而出,发现满院的白雪,也只好窝在屋檐下的走廊里活动。冬天的早晨,寒风凌厉刺骨,尽管她在廊下跑来跳去,却还是只感受到满院的冷意。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真是不可想象,竟会在大冬天里到屋外吹冷风。就算是要锻炼,也会驱车到附近的健身会馆,在暖气充足的室内运动,出一身热汗,再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可现在,别说是出汗,单是维持体温就已经不太容易了,出门在走廊下跑了这个久,连冷汗都没出一滴,倒是呼出的白气带走了体内的热量,让人越发觉得冷。唉,算了,还是回屋吧。
“小姐,怎么就起来了?您怎么不叫锦翠呢?还跑到外面去,要是着凉了,那怎么好?”刚一进门,就撞见捧了件狐裘披风正欲出门找自己的锦翠。看她神色,满脸担忧,脸色有些发白,眼底还泛着青,她也是没睡好的模样。
听了锦翠连续用上几个“怎么”,宛珂抿嘴一笑,“还有锦翠你这么关心我,我又怎舍得着凉生病呢?”
嘴上虽然在打趣,心里却乐不起来,锦翠听了这话也只涩涩吐出“小姐”二字,主仆二人就都沉默了,该梳洗的梳洗,该穿衣的穿衣,一切都似乎平常,气氛却大为压抑。
好不容易在房中熬到辰时,也不知怎的,宛珂终觉得憋不下去了,就独自往侯府的花园里去。雪里漫步当然别有一番浪漫滋味,不过,前提是走在雪上的人,须得有那样的闲情。
宛珂自认为自己出来是透气的,却毫无赏雪的兴致,从昨晚至现在,她心知自己不爽的缘由,却完全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很是气郁。还没迈进花园,却蓦地瞥见碧桃挺了个大肚子在花园里散步。
不知怎地,宛珂只觉碧桃那一身厚实的棉衫裙看起来圆滚滚的,和她那露在外头的小脑袋俏脸蛋比例相当不协调,在这严寒的冬雪里还到处晃啊晃的,真是十分扎眼。
她竟不自觉的腹诽起来:好你个肚子痒的,你倒是在外头风流快活寻新欢去了,却把你的旧爱留在这让人添堵啊!忽的醒悟,自己怎跟个怨妇似的,没这个必要。
不过,既然眼见心烦,索性还是找个隐秘处避过去,懒得打照面。只盼那碧桃溜达够了,赶快离开,她还要从那条路过去呢。花园就在前面,可她却没这个肚量和杜梓扬的通房丫头一块儿分享!
话说那杜梓扬,宛珂进宫的几日里,他却也过得相当精彩刺激。他这份精彩,自然是他亲手救回来的祸水红颜带给他的。
说来也奇,本来杜梓扬金屋藏娇的事,应该没有人知道才是,可这几天里,偏偏有人跑到紫嫣所住的宅院前大肆吵嚷,说这里面住了青楼的花魁,专门勾人丈夫,坏人婚姻,还满大街地撒写上歪诗的纸,闹得是沸沸扬扬,本来清净的一条大街,几天里却聚集不少闲杂人。
他们撒下的那些纸,都用歪歪扭扭的字抄了一首歪诗,内容十分不堪,可遣词却颇为考究,白丁之流是断然编不出这样一首诗来。
诗是这样的:青楼出身臭婆姨,烟花之地任游戏。为攀华门坐高椅,王孙来娶迎还拒。谁知被赎囚野驿,不闻不问惹笑奚。买卖清白熟知趣,恩客不嫌公子弃。如果心志脱奴籍,应入空门求保济。如今竟将富贵倚,觊觎他人好夫婿。不怕报应来押羁,破鞋也期如宝屐。虫啃烂叶装新芽,贻笑大方无耻极。
杜梓扬被人请来此处,也看到了这首诗。他读完也是满腔愤怒,是谁这么恶毒,用这样的一首诗来诋毁一位出尘不染的清婉女子。如此不堪入目的诗句,自己读来尚且觉得难受,何况是自傲清高的紫烟姑娘?
烟花之地的女子,谁不是将梨花带雨、涕泪俱下等功夫练就得炉火纯青,她韩紫烟,绝对是个中的翘楚,高手中的高手。待她一见到自己心仪的杜公子,嘴角前一刻还挂着的勉强笑容,顷刻间湮没在泪雨滂沱之中,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惹人怜惜。
按说她不论遇见谁,那个谁,都会因怜生爱,把她捧到手心里好好呵护,放入心尖尖上去牵念。
只可惜,她遇到的不是一位风流公子,却是有着一颗榆木脑袋、做事一板一眼的正人君子杜梓扬。而他早在心头扎进了个人,哪里还有位置空出来放她?不过是本着一份慈悲心,救人救到底罢了。
在她的预想当中,自己当在公子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公子定当好言相劝,亲身安慰,顺理成章成就一段好事。
可她在杜公子面前哭摇摇欲坠时,他却依然无动于衷,甚至自己都不计矜持,扑到他的身上,此人却连手臂都不抬,只是任她哭泣,居然还有推拒之意!紫烟顿时心生愤然,如果公子还不肯就范,今日之后,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去面对公子?
为了留住杜公子,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外面那伙流氓也闹了几日,也失去了耐心,眼看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看来,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小顺跟着少爷到这里呆了几日,看此情形也心急如焚,生怕自己的少爷一个把持不住,招惹一个女子,少夫人的位置岌岌可危,那么自己和春喜的事,也就难成了。眼见着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越来越放肆,他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杜梓扬这几日虽说是住在这里没错,可他落脚的却不是亲自租赁的房子,而宁愿叨扰给宛珂管理宅院的梁伯一家。昨夜侯府的小厮已经来报,少夫人昨天已经回府了。所以他一早就过去紫烟姑娘的住处,打算告辞。
不料,紫烟这位美娇娘一上来就投怀送抱,尽管知道紫烟是因为受到刺激,情非得已,才如此这般越矩,却也让他十分为难。
紫烟主仆二人百般拖延,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紫烟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清誉就此被毁,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云云。几日里已经试过撞树、投湖、上吊,几次都被人劝止,这一次,她肆无忌惮地扒着杜梓扬的衣襟,信誓旦旦地说要去自裁,杜梓扬虽说心有怜悯,却也不免焦躁厌烦。
而紫烟的小丫头和自己的主人一唱一和,开口闭口都劝杜公子可怜可怜自家的小姐,让他收了小姐做夫人,这样小姐才不会去寻死云云。又挨到傍晚,紫烟和她的小丫头才算消停下来。
恢复寻常的紫烟脸上又挂上了淡然的浅笑,语意轻柔:“杜公子,紫烟这回让公子见笑了。紫烟也想开了,那些流言蜚语,何必惧怕,清者自清。紫烟方才吩咐丫头备下饭食,犒劳公子几日来的照顾。还请公子饭后听奴家抚琴数曲,给公子您赔罪。”
“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杜梓扬见此事到此为止,也觉放心下来,便应了紫烟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