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过,天际越发阴沉,黯淡的月光隐落,终于慢慢消失。
风月陪同男生在前面的一个十字路口把纸钱烧了。
男生的名字是洛醉,很不巧,正是李妍口中洛笑那个把林大当林业大学填了的书呆子哥哥。两人同一天出生,同一天高考,也同一天落榜,最后来到了同一所大学,可谓孽缘。
洛醉烧了纸钱之后,有此恍惚地立在原地,半晌问道:“这样,她会收到吗?”
风月点了点头,轻声道:“只要你心里想着她。”
她没有问对方名字,也没有告诉男生其实凭悼死者有一个更好的地方,那就是死者的葬身之处。因为,她多少能够猜到一些。
有些时候,别人的伤口,是一种不相干的痛,并不需要旁人的抚慰。
洛醉又沉默片刻,似乎在等火盆冷却。
风月叹了口气,道:“可以了,男生宿舍很远吧,我送你回去。”
洛醉立时面露古怪的看着她,慢吞吞道:“不用了,我认得路。”
“你自然是认得路的,可惜我是个路痴。”她点头笑笑,“这不正好吗?走吧。”
“……”洛醉当下卡壳,似乎不能理解这人的语言逻辑和思维逻辑。
“怎么?还想继续夜游?”
风月笑吟吟抬眼望天,她自然知道洛醉在纠结什么,被女生护送很丢人呗。
弦月西沉,阴气愈盛,乃撞鬼之最佳时段。她还真不敢就这么放洛醉一个人走回去,再加上时值鬼月,不出点什么事她都觉得对不起这大凶之地的极品风水。
洛醉轻轻咳了一下,道:“……那往这边走。”
于是,两人一路慢悠悠往男生宿舍晃悠。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洛醉忽然问。
“风月。”
“……还不错。”
“……谢谢。”
“……”
其实,对于自己这个附庸风雅的名字,风月虽是怨念非常,却也很是知足。因为,她那个妖孽的师父曾跟她讲:“你当年只有三个选择——风花、风雪、风月。你看着办,现在改也不晚。”
她当时就傻了,后来觉得自己这名字还真不错,所谓大雅若俗定是如此这般。再后来某日,她又忍不住问了师父为什么只有三个选择。记得师父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因为,你就是这么来的!”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问题了。
而此时,关于名字的问题就此打住,洛醉很识趣地没再问什么,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些不相干的东西。
风月正在听他讲林大全名的由来,什么什么它其实是为了纪念林氏家族的一位先人啊,在某某年代,发生了某某事情等等等等,颇富传奇色彩。而林氏家族由来已久,似乎宋朝时县志便有记载,在经历了那些风云动荡的年代,依旧维持着古老传承,实为罕见。
“这么说,林染是林家的大小姐?”
洛醉微微偏过头,说道:“嗯,她是林家的独女,将来会继任校长。”
“难怪……”风月点了点头。
“难怪什么?”
“想知道?”
“……”
“好了,告诉你,”她顿了顿,才慢慢说道:“你知道一个人对令一个人情感是很微妙的,有时即便是远远地看着,不与对方产生交集,那种饱含情感的‘念’依旧会缠绕在对方的身上,不死不休。”
洛醉似懂非懂地听着,问:“那会有什么后果?”
“听过诅咒吗?”风月话音方落,便仿佛看见男生漆黑的双眼坚成了猫瞳。“你很在意她?”
洛醉道:“她和笑笑住在一起。”
她闻言点头,继续道:“所谓诅咒,说穿了,就是用自身强烈的怨恨给别人制造真实的痛苦,甚至死亡。一些强大的咒术师甚至可以抹杀灵魂,当然代价也是沉重的。而那些“念”,那些围绕在别人身上不死不休的“念”,便是一切的源头,没了这个,也就谈不上什么诅咒了。”
“那这些可以消除吗?”
她摇头,“不能,谁都不能。人活在世上,身上都会或多或少的缠绕着别人的‘念’,这是无可选择的。而且,通常情况下,它们是无害的,也就是个摆设而已。”
洛醉皱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不通常的情况呢?”
风月仰首望见森然的天际,心下微沉,口中道:“刚才说过了,诅咒,这是我所知的,唯一可以使用那些‘念’的方法,而且也仅止于那些负面的念。”
“你是说,林染被人下了诅咒?”
“我什么时候说过林染被人诅咒了?”
“那你……”洛醉用黑黑的猫眼瞪她。
风月不理他,忽然低声道:“其实,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她想起初见林染时,围绕在她身上的那些深厚粘稠的黑气,仿佛欲将婉然的少女层层湮没,拖入无止的深渊。
洛醉听得一愣,“第一次?你不是说人人都有吗?”
“你以为谁都能看见吗?我又不是什么专门的诅咒师,正常人谁会去研究这种除了诅咒几乎一无是处的东西。”
“那么,林染……”洛醉心底微动,他已经有些明白了。
“是啊,”风月点了点头,声音微沉,“连我这种半调子的术士都能清楚地看见,你能想象她身上沉积了多少人的……呃,‘情感’吗?”
“都是……负面的情感?”洛醉忍不住问了句。
风月不答,只淡淡道:“你们和她靠得太近时,会觉得不舒服,对吗?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还是会莫明的心烦,对不对?”
“……”男生蓦然抬首。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良好的家世,美丽的容貌,心性、学识、礼仪、德行,全部都无可挑剔,可就是下意识地排拆她,是不是?”
洛醉低低地说道:“……我没有注意过。”
风月拍拍他的肩,道:“不用在意,你和笑笑都是天生灵骨……就是很适合做我们这行,而你的灵性要比笑笑她们还要好,自然比旁人敏感些,这没什么的。”
“你们这行?”
“怎么?有兴趣?
洛醉看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道:“还是算了吧。”
“……”
便在此时,二人忽然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片茫茫的青雾,彻骨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弥漫。
风月在踏入迷雾的瞬间便地将洛醉扑倒在地,反射性的撑起护身的结界。一道充斥着血腥之气劲风几乎在结界闭合的瞬间撞上灵壁。
但此时,她却没空注意这些,只呆呆地看着洛醉,眼神空洞迷茫。
一幅幅色彩分明的画卷印入眼瞳深处,渗透着岁月沧桑。
……古老残落的庙宇中,他是开门舍粥的老僧,慈悲的为人诵福,却死于难民的暴动……
……遥远的江湖中,他是游历天下的神医,一生悬壶济世,却因救治一名青楼女子,而为时人不耻诸般刁难,最后竟是死于那名青楼女子的刀下……
……茫茫的大漠之上,他是与人结伴的旅人,在寻找水源的途中,为救同伴而身陷流沙……
……湍流激荡的黄河之上,他是长年不息的摆渡人……
……巍峨的高堂之上,他是……
……他是……
……他是……
………………
沿存十世的风烟一一销逝,无与世争,青史不存。他一世又一世的因行善而不得善终,在这滔滔浊世中涤荡灵魂的尘污。
十世为善,可修仙佛……
“你……”
洛醉奇怪的拍拍风月的肩膀,却看见那双空洞的眼眸流转出一抹湛然墨绿的风华,渐渐幽深,沉黑的深不见底。
“你……没事吧?”洛醉问道。
“没事。”
风月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慢慢平复心境。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
如此生来便有大功德的人……
她盯着洛醉,心情复杂得千回百转,最后竟然归于黑线。这一世过后,这家伙可就差不多成佛了……
刚刚那一扑算不算大不敬啊,不会损光我那点功德吧?
叹了口气,不管了,正好我与佛家无缘……
洛醉见风月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诡异,黑线之余还是忍不住提醒某人一下现状,于是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回头看一下……的好。”
风月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正看见一件血红的物事无声无息地撞击着结界,时隐时现。而这个她方才临时用一道灵符撑起的结界眼看是撑不了多久了,青碧的光壁已出现裂痕。
风月微一沉吟,甩出数道灵符,双手结印,青碧色的结界光茫大淀,却始终穿不透这茫茫青雾。
该死,这该不会是鬼雾吧?
这学校难不成以前是片乱坟岗……(笔者:大凡学校貌似以前都是片乱坟岗滴……——)
风月皱眉不语,示意洛醉呆在这里不要出去,自己便一脚踏入青雾之中,身影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洛醉呆呆地看着风月消失的方向,似乎不大能理解这种匪疑所思的状况。为什么顷刻之间,自己的生活便成了一部灵异恐怖片了呢?
洛醉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