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的建设远比想象的还要困难,曼冬其实也是个外行人,对如何建造一概不知,只能凭脑海中所记的知识画下图纸、做些说明,其他的只能交给旁人来做,一来二去工期就延长了。
好在两千年前的环境状况,比之两千年后要好得多,工程上也无需太过浩大,做些最基本的环境维护,也能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再来是“南水北调”工程,在每个县、亭等设立一个点,通过风力水车一级一级传送,虽实行起来麻烦不小,但是工程渐入佳境以后,一切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一晃眼便到了后元四年(公元前140年),曼冬在晋阳一呆就呆了半年,这半年除了每日到工地上帮忙,为百姓准备些吃食,剩下的时间她全在思考,如何劝李陵远离长安。
她骗他生病了,需要灵药医治,却失策为李陵指去了一个不毛之地,终究他折返回来拆穿了谎言。她还对他说,为了建坝着想,要去源头一看,可却忽略此时的黄河之源是在西域境内,李陵陪同行了几日,觉得不妥又回了晋阳。绞尽脑汁求得出宫,求得李陵同行,却终究还是没能劝走李陵,抑或改变一丝半点,之前所做仿佛都成了徒劳。
没来由的受挫感涌上心头,这近三年的时间里,从开始的哀怨、畏畏缩缩到后来的有心无力。一个知道结局的人,却不管做什么都似小丑的戏码,她在费力地演着,某个人在暗处瞧着,然后一切还会按照既定的轨道一点点向前。
又到年关,曼冬的除夕夜是和灾民们一起度过的,还有李陵的笛曲。她从不知道,原来李陵能吹出如此好听的笛声,特别在这个特别的夜里,笛曲似梦似幻,有心人自会从中想起很多很多。夜晚守岁,点着篝火,喝着、闹着、跳着,炮竹声此起彼伏。曼冬醉了、乐了、笑了,萤火中一切都很美好,在晋阳的这些时日,是她来大汉之后最开怀的时光。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记得是在宫中度过的,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他带着她祭祖,受百官朝拜,宫中红白交替,一切都在忙碌、迷茫和麻痹中度过。她又想起了那个人,似乎一别两重天,她跟他之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半年不见了,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他和卫子夫怎么样了?是否回去以后,便已物是人非?出来这么久,有些事情细细回想起来,她已经弄不清,对刘彻到底是爱还是不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彼地长安宫中,一片白茫茫。皑皑白雪上刚留下的脚印不一会儿就又被遮去了,几个宫监急急地向前方宫室赶去,来到门口,一太监上前对守门宫监耳语了几句,守门宫监忽面露喜色,会意地点了点头进了内室。
“启禀皇上,静云轩内室来报,娘娘有喜了!”
刘彻愣住了,思维也停顿了,娘娘……有喜了?“哪位娘娘?”
一旁的郭舍人挪步上前,悄声道:“皇上,就是静云轩的那个卫美人,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陪嫁丫头。”
刘彻一副了然的模样,不动声色对着仍跪在地上的守门宫监道:“嗯,传静云轩内室进来回话。”
“喏。”
不一会儿,一个内室微露喜色的走了进来,“奴才静云轩小德子,参见皇上。”
刘彻敛神:“起吧,你们娘娘有喜了,可找太医瞧过了?”
“回皇上,瞧过了,说是已经两个月了。”内室的语气都是喜滋滋的,像是已经预见自己凭着主子鸡犬升天了。
两个月了……刘彻陷入了沉思,难道是那一晚?着实有些意外,回神看向身下之人,“你先回去照顾好你家娘娘,告诉她朕容后就去瞧她,”又转首对郭舍人说道:“去内库寻些珠宝首饰及滋养补品,给静云轩送去。”
喜讯被冰冻在了长安的冬天,丝毫没有传到千里之外,那个安静的“国度”,曼冬、李陵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清晨,一行人上了马车准备返程了,行至城门口,出城的路被人海堵住了,里里外外全是晋阳子民,眼睛里满是不舍。大半年下来,大家朝夕相对,早已是相濡以沫。
“娘娘。”李陵骑着马向车内的人儿请示道。
车帘立刻被掀开了,里面的人儿走了出来,看着面前几百位乡民,喉头忽然有些哽咽。她从没想到,一个突然的提议,一次不经意的逗留,竟能使自己收获这么多纯浓真情。在古代的这些时日里,她一直步步小心,甚至是只要不受伤害,情愿躲在自己的龟壳里自生自灭,但无论自己如何躲避,却也逃脱不掉既定的事实,一些事情依然接踵而来。于是,她选择积极迎战,但不曾想过,有些事稍一触及,也是能够收获到美妙的意外。
从开始的不信任、怒骂,到一起斗贪官,一起建家园,一起过年,一起守岁……有些事情是经不住反复回忆的,只要一念及,心中就会涌出更多的不舍,心房承载不起也承载不了。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再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李陵的笛声适时地吹起,悠扬入耳,百姓们站在城门目送车队远去,马蹄萧萧,不忍回首……
曼冬在车内默默流泪,手伸出车窗无声地挥着,是你们教会我,只有触及,只有亲手把握,才不会失去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