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宫表面上是一头温驯无害的绵羊,可实际上确实一匹有着尖锐爪牙的豺狼,夜留宫的存在对于东泽皇室是一种莫大的威胁,还请父皇对此三思。”
“对于夜留宫之事朕不过是遵循祖训罢了,即使有所忌惮也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太子不必再费心为自己的行事正名,胜者为王,太子毋须和朕客套。”几乎是将印玺随意地往案上一丢,桓帝微闭双目不再理会满脸复杂的洛永文。
岚妃的死讯头一个便传到了处于受制中的御书房,洛永文的用意他顿时明了。原先他便察觉到洛永文结党的动静,但以为他只是心中不平不会有所妄为,毕竟负责京都羽林卫的兵部尚书还算忠于自己。
孰料他忽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洛永文还有一个虽然年少却战功赫赫颇有军威的二弟梁王,前番梁王得胜归来暂时安居于王府,这对于京都的羽林卫队无疑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纵然梁王忠心可鉴绝无谋逆的可能,洛永文却可以利用他的威名动摇军心。再加之桓帝现在才想起来洛永文先前纳的湘、琳两名侍妾的父亲皆是羽林卫的副统,为了一己私利推波助澜自然不在话下。
原来他的儿子诸多作为都是为今天做的准备,在听到闯入书房的将士提到“只要皇上力惩媚君惑主的夜留宫之女,皇上仍是一位贤君”时,他的默许让他自己都嫌恶自己的自私与怯懦,可当他真正得知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香消玉殒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皇位的意义于他已然随着女子的逝去而不复存在。
“父皇的说辞儿臣有所不解,是否是父皇觉得心力不足,儿臣愿竭诚为父皇分忧。”洛永文心里免不了有些诧异,他原先只打算除去岚妃母子并未打算贸然上位,这样的话即使桓帝心存怨恨也尚不至于冲动到废了他这个太子。
谁知桓帝就这么把皇位让了出来,说实话,方才在北门听闻那群宫女侍卫高呼吾皇万岁时他的心里确实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收起你的虚伪吧!”桓帝性情温和,这番动怒实则罕见,但另一种伤感的情绪随即代替了他的愤怒,他喃喃道,“芳园的修筑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
洛永文还未从桓帝前一句话的震怒中回过神又听到了这么一句,心知若是放弃了这次机会自己恐怕将与皇位永远无缘,看来他低估了他的父皇的满腔深情,幸而桓帝到此刻才领会到这种深刻.
“看来父皇是想安安静静颐养天年了,做儿臣的当然愿意尽孝,芳园已基本竣工,只是芳殿的红木家具尚在运往京都的途中,父皇从此可以在园中当您的太上皇。”看着桓帝痛心疾首心如死灰的样子,洛永文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那些家具不必运来了,我只要最普通的陈设。”清贫,是他对自己的救赎。
“岚妃端庄娴淑,若再有损毁岚妃清誉者定斩不饶。而今岚妃因病去世,芳园更名为留芳陵园,安葬岚妃!”
这是桓帝最后的交换条件,洛永文不禁抽了一口气,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名君主死后葬在宫中,何况是区区一名妃子!不过目的已经达成,眼前的人毕竟是他的生身父皇,洛永文犹豫再三,终是点了点头。
桓帝退位一事顿时震惊天下,而岚妃病逝入柩禁宫之中一事更是空前绝后。对于桓帝的坚持有人不满,但更多的人却是为桓帝的痴情而大为感动。
薄命的红颜,痴情的帝王,民间开始四处流传岚妃与桓帝凄美绝伦的爱情佳话。而那长居在深宫独对青冢孤坟画中玉人垂泪的男子听不到这些,他终日所做,唯有无尽的忏悔与缅怀。
岚妃的葬礼极尽哀荣,新帝登基庆典从简的举措为洛永文赢得了一个至孝的美名,但蒙在鼓里的都是百姓,谙于官道的仍是决不会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编词。
雪仍在下着,文帝登基翌日,梁王终于忍不住一脸悲愤地质问洛永文,得到的却是洛永文一脸轻慢与薄怒的斥责。
皇弟可知自己违反了君臣之道?皇弟这般胆大妄为地质问朕,是否是因为皇弟觉得应该登上皇位的不应该是过去身为太子的朕是你这个功勋卓著的梁王?!”
洛永文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梁王更是悲愤交加,言辞却由之前的激烈转为了凄凉,“臣惶恐。”仅仅三字道尽了他的心寒,他无意助洛永文夺位,却毫无知觉地让洛永文如此利用以至于害了他爱戴的父皇。
照理说任何一位臣子听到这样一番话都应该是大惊失色地跪地解释,而梁王却没有,他只有满心的悲切与失望,并无恐惧。他的反应无疑在文帝心里插入了一根尖锐的刺。
是夜文帝卧在凤仪宫辗转反侧,满脑都是梁王不卑不亢的悲愤模样。
“皇上可是在为白日里梁王觐见的事情着恼?”身后传来了新后充满柔情的声音。
洛永文并未答话,他知道他出生将门计谋过人的皇后接下来会说什么,而她也并不避讳,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王想必是冲撞了皇上吧?这也难怪,梁王平日里是何其爱戴他的父皇。那种感情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之情也难以企及,只是人偏执过了头,难免会作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皇后微微一顿,见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默不作声,便已确认了他的想法。
“昔日汉朝开国之初有吕皇后为高祖除去了功高盖主的齐王韩信,这一回就让臣妾来做一次恶人,效仿前人替皇上分忧吧。哦,对了,臣妾另有一事相告,惠妃在书房门口已经跪了一日了,臣妾派人去劝却完全无用,还请皇上怜恤她一颗做母亲的心,莫要责罚于她。”
文帝身子微微一震,脑海中瞬间想起那漫天的箭矢,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披衣走出房外,对着守门的太监问道,“惠妃娘娘可还跪着?”
“回皇上,确实如此。”那老太监话中也满是不忍。
阴冷的风接连灌入体内,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惠妃却仍旧是跪直了身子,云抒在一旁满脸泪痕地扶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了惠妃先前的呵斥,她再不敢将头顶上的伞移向惠妃半分。
接二连三的行礼声终于拉回了惠妃的最后一丝理智,她想再出言恳求他的夫救救他们的儿子,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朕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成亦是因病夭折,你产后虚弱再这么跪下去必死无疑,还是快些回宫接受诊……那你就这么跪死在这里吧!!!”看到气若游丝的惠妃微微地摇了摇头,洛永文的最后一丝耐性终于丧失殆尽。
他当然清楚是什么人暗中授意惠妃用这种方式来求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禁捏紧了手心……但他不能动她,只因她的父族是他至关重要的一支力量。
他忽然想到了琴妃,那个温柔可人恬淡无争的女子,想到她身怀六甲动作迟钝地像他行礼时的和顺模样,心里一窒。
**女子的争斗有时比战争更为激烈,即使帝王有心护佑却顾此失彼,与其如此,不如趁早让她离开。
让她蒙受耻笑令他愤慨难当,但这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
面对文帝显而易见的栽赃梁王终是无法作出犯上的行为,只是害苦了那被皇后引来的那个善良的琴妃。
“洛永文,终有一天你会将自己推入众叛亲离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