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可有用真心?”叶尔祺仰头望着白茫的穹苍,“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此时的我没有资格再说爱或不爱,我只能用一颗歉疚而无望的痴心去承载她的一切情绪,她喜我难开怀,她悲而我更痛,只有这样我才能够补偿她先前的苦痛。洵有情,而无望,是我轻负了前言,愧怍之情更甚于对相见的渴望。她的微笑犹如那烧红的炭,让我只能遥望并想象那种温暖,却又因难以靠近并感受而饱受煎心之苦;她的眼泪是一把锋利的刺,直直扎入我的心底,轻轻一动便会牵起扩散至全身的锥心之痛。我对她可有用真心?我的真心早就因为过于挣扎而狂乱的情感而汩汩冒血。”
他清瘦而颀长的背影,单薄中透着一种萧索,散发着一种月华般寒凉的忧悒与颓唐。怀亦默然地听完这一席话,只感到一种说不清楚的悲哀。
“好好守着她,她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怀亦凄然一笑,青筠对叶尔祺的感情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但也正因为如此,他那种复杂深刻的感情才愈发折磨。
“如果她愿意的话。”叶尔祺微微一笑,那笑中带着尚未消失的苦涩,却也有着对未来的希冀,将他绝美的双眼变得更为惊艳万分。他缓缓离开,浑身的脱俗超逸隔绝了一切凡尘。
怀亦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百味丛生,早在看到青筠头上的月尘时他便确认了叶尔祺的真心,可他总是忍不住去追问,去质疑。
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没有那些纷争,他们必定早已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眷侣。他轻轻叹了口气,沿着幽静的小路走出了陵园。
少顷,一个深紫色的人影从竹林后走出。夜绥远抬眼看了看二人背影消失的地方,心里不悦莫名。
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嫉恨这一切,嫉恨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从他五岁开始他便再也不曾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夜擎宇愿意收留他纯粹是出于星奴那个真假难辨的预言。
他就是第一个问起图腾之事的人,也是第一个死在他夜绥远手中的人。
他煽动怀亦向夜擎宇复仇,利用的是怀亦心里可望而不可及的对亲情的渴求。
毫无心机的蝶舞向他示好,他却利用她来怂恿墨影背叛夜擎宇。他二十年的人生始终围绕着利用二字运转。
当年夜擎宇为了将他留在夜留宫而不引人注目,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出夜留宫。而一次偶然的机会夜绥远恰好发现了这个事实并且掌握了夜擎宇妻子之死的真相,那时他的心里充斥着一种残忍的快意,这世上或许还有与自己同一境地的人。
他想方设法见到了那个被偷偷送出去的少年,却发现事实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他亲眼目睹那个少年待人接物是如何的温文和善,而他周围的人对他的照料又是如何的无微不至。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身世相近,别人能在别人的真诚关怀中成长而他却要活得这么苟且!
而后他又目睹青筠对他是何等的痴迷,嫉妒之火焚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去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望着竹径尽头幽幽地说着,眼中是漆黑无光的虚空,“除了我,任何人都休想占有她。”
清幽的伽南香充溢着整个御书房,怀亦坐在紫檀书案前对着手中的奏折敛眉沉思,听着案下夜绥远带着嘲讽的话语。
“我先前说过洛睿辰是端木诀夜的人,你让他去守嘉峪关无异于给他们机会串通一气。”
“嘉峪关战事失利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怀亦合上奏折看了看他,“朕相信他,梁王之子决不会是通敌卖国之辈。纵使端木诀夜曾经救过他,洛睿辰也不会用东泽的疆土去还这个人情。朕现在所担心的反而是千兰接下来的动作。”
“千兰那边你大可放心,千兰傲珊已经答应我不干预东泽同西晋的战事。”夜绥远自得地挑了挑眉,一脸的胸有成竹。
“还是因为那个协议?千兰傲珊并不像是为了个人情义而放弃国家利益的人。”怀亦对夜绥远的话表示意外。
“那是自然,”夜绥远勾了勾嘴角,“协议的事情不过是个借口,这次西晋扰境事态并不严重,千兰插手得不到太多好处,只怕反而让西晋怀疑又让东泽仇恨,作壁上观明哲保身反而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确实,”怀亦点了点头,“那那个协议中所提到的人可有找到?”
“这可不能说,”夜绥远轻笑,凤目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重要的消息,司翰昨日收到消息,端木诀夜此时并不在军中。”
“他如今已是西晋国君,不再亲临现场再正常不过。”
“可是西晋朝中也没有国君回朝的消息。”夜绥远笑意更深。
“你是说端木诀夜只是拿坐镇军中为障眼法,实质确实另有所谋?”怀亦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很有这个可能,半月前京城便已经发现了晋人的踪迹,不过……那些人似乎并不是端木诀夜的手下。”夜绥远轻轻皱起眉,如果怀玉阁的人是端木诀夜派来的,没道理会向青筠出手。
“此话怎讲?”
“那些人身着西晋服饰,端木诀夜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暴露身份。而我曾与那些人交过手,又确认他们必是西晋人士无疑。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端木诀夜有意声东击西,如若不然就是另外有西晋之人来到东泽,这般招摇,那人的目的反而令人琢磨不透。”夜绥远随即陷入了思考。
“你什么时候与他们交过手?”怀亦讶异。
“半月前,怀亦阁。”
“半月前?可是青筠出宫前往姚府那天?”
“不错,不过她出宫是不是真的为了造访姚府,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夜绥远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那天他乔装成商人暗中窥探洛睿辰约他相见的用意,不料却看到她舞剑那一幕,还真是令他惊喜的很。她在那边悠然自得地吟诗起舞,他却看得心头窜起一把无名火。
怀亦闻言心中苦笑,夜绥远会这么说意味着那天青筠当时也在场,可她回来后却什么都没和自己说。“她今天已经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必了,”夜绥远神情漠然地回答道,怀亦刻意隐瞒叶尔祺清醒的事实,其用意再明显不过,“年关将近,皇上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冬狩上的好。”东泽有一条不成文的律例,国君每年春秋两季可自行决定是否前往围场狩猎,然而冬狩却是必不可少的。寒冬腊月野外活动的野兽十分稀少,但也正因如此,在冬天捕到的猎物才显得尤其珍贵,被赋予了来年祥瑞的美好寓意。
“上个月礼部已经差人来提醒朕关于冬狩的事了,只是京城到围场来回少说也要费上半个月,反正已经耽误了,不如就此作罢吧。”怀亦有些恍惚地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作罢?”夜绥远脸色倏地一变,随即又患上一脸的冷笑,“你可知冬狩对于东泽百姓的意义有多大?”如今朝纲尚未完全稳定,左家满门抄斩的事情仍是让许多人颇有微词。
我已经派人在围场中准备好一头用过药的老虎,再者我削减了你冬狩出行时的仪仗队的人数,轻车简从,既省去不少时间又能显示你爱惜民力毫不铺张,可谓一举两得。”
“既然岚王殿下已经安排好一切又何须再来过问朕的意思?”这一次反倒成了怀亦冷笑着反问夜绥远,“朝臣私下都说朕徒有天子的虚名,真正坐拥我东泽江山的乃是你岚王殿下。既然这样岚王自己登上皇位岂不是更省事?”
夜绥远的一张俊脸顿时绷紧,怀亦与他相交多年,尽管时常与他意见不一但从未强行干涉过他的决定,但从不曾像这回一样违背他的意思。夜绥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清秀却透着倔强的苍白容颜,当即明白了怀亦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我不想向你解释这些,”夜绥远索性将话挑明,“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八成和她有关。你越是如此我对她的猜忌与敌视就更重,长此以往我想不对她下手都难,到时候即使你与叶尔祺联手也照样保不住她。至于长公主的猝死会引起怎样的后果,我丝毫不会顾忌。”
“朕到这会儿才算看清了岚王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他原本就不指望叶尔祺的事情能够瞒过夜绥远,堂而皇之地带叶尔祺进出留芳陵园,为的就是提醒夜绥远他与叶尔祺先前的承诺,不料他却轻易返回,怀亦怒极反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岚王就不怕毁约遭到后人耻笑?”
“君子?”夜绥远讥讽一笑随即起身离开座位,“本王只知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除非她死,否则你们就休想带她离开皇宫!”
怀亦脸色一白,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久久不能言语。
他原先试图用青筠拴住夜绥远的心,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她的周全。而今叶尔祺醒来,那稍有成效的计划却成了青筠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