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完这话,我便有些后悔了,在这座皇宫里,我这位被放入冷宫的邓贵人,连别人一介奴婢都不如的人,还有什么权利,对别人大呼小叫呢。我不禁冷笑,转过头,看见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脸,青筋暴起,双目瞪圆;那张脸,没有一丝温存,布满愤怒与不快。
班昭说:“皇上,我还有些要事禀报,咱们还是先回却非殿吧。”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能有什么事,比咱们邓贵人更重要呢。”
班昭又说:“皇上,皇后说想见您,不如先去长秋宫,再来看邓贵人也不迟啊。”
“既然来了,就先瞧瞧邓贵人吧。”
他走到我身边,瞪着我,双手抓住我的肩,“邓贵人刚才口中的‘你’,可是指朕?”
这一张脸,离我这么近,却又那么远。这是一张我曾经日思夜想的脸,可是现在,这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近到我抬起手就可以轻松触摸到,可是我竟然连抬手的机会都没有。我惨笑,“是。”
他一把松开我,力道用的太大,我险些跌倒,多亏班昭眼疾手快,将我扶住。只见他鼻翼不停抖动,嘴中喘着粗气,“你再说一遍。”
我盯着他,“是。”
“来人,传朕的话,邓贵人屡次折辱圣驾,削掉其贵人之称号,降为采女。求情者,罪当斩。”
说完,他便走了,走的如此决然,如此坚定。我想,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日,他不仅削了我的封号,更将之前赏赐的四奴四婢一并收走,班昭也随着晚月一起,搬到别的宫殿居住了。反倒是误打误撞与采诗交换的红绿得以留了下来。他们一再哭着,一再表示不想走,晚月说,她要一辈子陪着我,我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坚持让他们都去了。不去,又能怎样呢呢。谁也不能违背皇帝的旨意,否则只能死。
蓁蓁便的愈发冷清了,我总是坐在二楼的床上,瞧着外面,红梅开了又谢,雪下了又融。我想,冬天快要过去了。
我的眼中,已经没有泪了。我甚至已经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自己跟自己说话,倒颇有些趣味,很觉轻松。初时,红绿见我如此,深觉惊异,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再听见我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只是微笑着看一眼。
一日,天气稍暖些,我便与红绿一起,坐在宫门前,晒太阳。我突然想起,自从红绿来了嘉德宫,又跟着我来了蓁蓁,我竟都没有和她好好说过几句话,不过都是主仆之见的客套罢了。若她当日没有来嘉德宫,还跟着张美人,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呢。
“红绿,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她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喜欢跟着您,心里都觉得甜。”
我笑道:“若是跟着张美人,现在怕已经是这**的红人了。”
她突然低下头,眼中低下几颗泪珠,“我宁愿跟着您,吃苦我也愿意。”
听这话,我突然觉得,这其中有些故事,我又想起当日,她求我赐婚的事情,“当日你求我赐婚,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知道张美人,此时是否肯帮忙呢,要不咱们去求求她?”
她急忙回道:“不用了。她不会帮忙的。”
我抓着她的手,“妹妹,若是心里有什么苦楚,尽可以告诉我。同是受苦之人,我虽不能替你做些什么,但想必还能替你排解些。别都憋在心里,太苦。”
她也紧紧抓住我的手,泪如雨下,“贵人,您真是个好人。”说着,便哽咽不能言。我不禁将她拥入怀中。
“贵人,您真的就像我的姐姐,我若真是有您这样一个姐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我本名叫张羽菲,也是官宦之后,只是父亲为人过于正直,得罪了其他官员,被参了一本,被罢了官之后,我们便举家回了南,谁知父亲气愤不过,整日郁郁寡欢,无疾而终,母亲爱父亲如此之深,父亲下葬之夜,她也便自刎了。当地县令觊觎父亲的家产,欺我家中无人,便找了几个人,强告我父亲无故欺人,遂没收了我家的所有房屋财产,还将我卖给人贩子。当日,我身边只剩下一个贴身服侍的奴婢,叫红绿——”
我不禁失声,“红绿?”
她望着远方,轻轻点头,“对,就是红绿,也便是现在的张美人。”
张美人曾说,她是被父母卖给了一个富户,后来那家富户吃了官司,家中女眷尽皆入宫为婢,她便也随着进了宫。难道事情,竟然没有那么简单?
只听她继续说道:“当日,我和红绿一起被卖给了人贩子,谁料那人贩子人倒不是太坏,只是将我们关在一起,却没有怠慢饮食。后来人贩子说,我们都是要被送进宫中打扫的,若是长的太过干瘦,又丑,宫中反倒不要了。我便仔细打量了一番,我周围的这些人,姿色果然都属上乘。在那里呆了一个月,一个黑夜,便有一位打扮精美的婆婆随着人贩子来了我们屋中,瞧了良久,随手点了点,便要将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带走。当时,我认为自己这便要入宫了,心中还有些欣喜。红绿没有被点到,急得要命,狠命的求那位婆婆将她也带走,我想着她也服侍我那么久了,不忍心抛弃她,便也帮着求情,那位婆婆便答应了。接着,我们三个人便被蒙上眼睛,上了一架马车。待到了地方,解开面罩,红绿竟一下子哭了,她说,这不是皇宫,是妓院。原来,那个人贩子都是骗我们的。之后,那位婆婆便带了一位美艳女子来,大家都叫她静姐姐,婆婆便命她调教我们。我想自己总也是诗书之后,怎能从事这种卑贱的职业,令祖宗蒙羞,遂执意不学。静姐姐的脾气不好,我不听话,她便常常打我们三个。一日,我们又被打了,红绿气的要命,便认定是因我才让她们三人挨打的,她竟然邀着那名女子,两人狠狠打了我一顿出气,她还说,我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小姐了,不用再自命清高了。这之后,隔三差五,她便打我一顿出气,我也没办法,逃又逃不出去,打她又打不过,只能受着。又是一个月后,婆婆便命我们出来伺候客人,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愿梳妆打扮,更不想下楼去伺候什么客人,任婆婆怎么打骂,就是不下楼。想是我吵闹的声音太大,惊动了楼下的客人,其中一位便走了上来,仔仔细细盯了良久,从怀中掏出钱囊,他说,以后,我便是他的人了——”
我不禁好奇,打断了她的话,“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