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盘腿坐在席子上,眉头紧蹙,眼神里是难掩的恨意。
杨良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心道还是没能瞒住他。她轻步上前,坐在刘盈身边,温言道:“殿下不要过于气恼,他既然尚在人世,就一定还会来汉宫,这并不奇怪。”
“可是……研儿,母后她答应过我的。”刘盈咬牙切齿。
“殿下息怒,皇后娘娘当时只是答应你再不跟审食其走得近,并没有答应殿下,审食其再不能来汉宫。”
“不是的,吕雉她当时是答应我再不会让审食其进汉宫的。”
杨良人怔了一下,像他这样孝顺的人,又是他最敬重的母亲,他竟然都直呼其名,可见面对这样的事他有多少的无可奈何,他的内心又是多么的难受。想到这里杨良人轻轻的将头放在刘盈的肩膀上,良久,才道:“太子殿下,这样的约定只有你跟皇后娘娘知道,而又因她是皇后娘娘这样的缘故,审食其在汉宫的地位也是有目共睹的,在这个汉宫里,恐怕也只有审食其可以来去自如。所以,审食其这次又来汉宫,恐怕并非真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殿下更不能因此再跟皇后娘娘心生嫌隙。”
“依你说来,审食其这次回宫是自己非要回来,而非母后的意思?如果是这样的话,审食其更得死。”
“万万不可!”杨良人慌忙用手堵住他的嘴。她没有见过刘盈这么痛恨过谁,更没有见刘盈对谁起过杀意。而如今这杀意却是针对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理智一点就该知道是万万不可的。
她知道吕雉对刘盈的宠爱,吕雉也不会因为刘盈杀了审食其而解除两人的母子情分,但如今刘如意势争储君之位的心思已是公开的秘密,刘盈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这种关键时刻,刘盈怎么可以跟吕雉之间有矛盾,有嫌隙?
而这利害关系刘盈能不知吗?曾经杨良人分析给他听的时候,他用最平和的口吻回了她这么一句话:“储君之位,我宁愿拱手让人。”
她不嫌弃刘盈不是太子,她只怕善良的刘盈退位之后,再难在大汉立足。因为他的母亲叫吕雉,他无争斗之心,不代表他的母后也无争夺之意。争斗中,刘盈难免不会受到伤害。
“研儿……”刘盈轻轻的呼喊她的名字,拿开她捂住他嘴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怀里,“你知道,我并不想,并不想……”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的夫君,他不爱争斗,他痛恨争斗。”杨良人将受伤的刘盈抱在胸前,用心间的暖和包围着他。
刘盈很想跟她说这一天自己都在长乐宫干了什么,他的父皇又是如何为难自己,如何毫不顾忌的当着众臣的面喝斥自己,令他颜面扫地的。只是,他话到嘴边又生生吞进肚里,他最不忍看见杨研为他担心为他心疼的模样。
想起审食其,他仍是恨意丛生,咬牙切齿的说:“他必须死!”
杨良人也不深劝,淡淡的应他:“你只眼不见为净便是,你不去召他,他定不会跑到你跟前来让你厌恶。”
“她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是当今陛下,名刘季,名刘季!!!”刘盈说的愤怒,似是从胸腔里吐出,声音带着撕裂的沙哑,“她该遵守妇道!”
“……这样的话,在研院阁说说既是,千万别乱说。”
“我能怎样乱说?这样的事这样的话,我该怎样乱说?我只怕说出去让人听见……我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咽进肚里,再不许在皇后娘娘跟前发疯。”
一个多月前,杨良人并没有亲自见刘盈在椒房殿用剑架在审食其脖子上,但听他说来,她已然是毛骨悚然。
又过了一会儿,杨良人转移话题道:“殿下,家人子的册封都已经完毕十多天了,接下来殿下是不是该让这些新晋的家人子试着侍寝了?”
刘盈的头在她怀里动了一下,又停顿良久,幽幽道:“可不可以不要让她们侍寝,她们要什么孤都给她们,只要不来烦扰孤。”
“殿下又说孩子话。再这样拖下去,恐怕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要责怪殿下了,早晚都要侍寝,倒不如殿下主动一点。还有啊,那些新晋的美人良人七子也早已经等候多时,殿下再没有行动,她们都要踏破研院阁的殿门了。”杨良人说到最后似是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爽朗的笑了起来。
刘盈听罢,忽的一下坐起身,看着杨良人:“她们又来烦扰你了?”
杨良人笑了笑回答:“也算不上烦扰,嫔妃之间相互走动也可交流感情嘛!张美人今日又来了,态度很和善,还送了我最上好的礼物呢!所以殿下不要在意树儿的话,她只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
刘盈看着杨良人,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其实研儿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孤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凡事不要隐在心里,聚集成疾才好。”
“嫔妾知道!”
两人又说起了正在发烧的刘恒,心放不下,着树儿去瞧。
很快,树儿回来禀报:“四皇子已经退烧了,精神也好多了,薄姬娘娘让奴婢传达她的谢意。”
想起这个被刘邦遗忘的孩子刘恒,刘盈一阵叹息。经过刘恒发烧一事,也更觉薄姬娘娘活在未央宫的荒凉。对杨良人说:“研儿闷了,也可以去曲台阁坐坐,跟薄姬娘娘说说话,姐姐尚在宫中时,就喜欢跟薄姬娘娘说话。”也只有薄姬的曲台阁,吕雉不会加以阻拦。
“嫔妾不觉得闷,”杨良人笑笑道,“不过嫔妾以后会经常去找薄姬娘娘说话聊天的。”
这时树儿又道:“奴婢还得来了一个消息,一个时辰前,曲台阁正殿近身侍奉薄姬娘娘的一个宫女无故落水身亡。”
“什么?”刘盈吃惊,呆滞的望着下面的树儿,过了一会儿,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无故落水。”
杨良人也十分好奇:“在哪里落的水?”
“静心湖啊!”树儿说,“静心湖虽然水不深,可是有淤泥,那宫女可能是陷进淤泥里卡了脚,便淹死了。”
“淤泥也能卡了脚?”杨良人很疑惑。她想了想,问刘盈,“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四皇子发烧一事很蹊跷?”
“如若不是嫣儿‘多管闲事’要我找太医,恒儿一直这样烧下去,即使没有性命之危,脑子也要烧糊涂的。其实这未央宫里人人都知道薄姬娘娘的地位,关键时刻又有他人占着太医,她想将太医请到曲台阁有多难。”刘盈说。
“殿下的意思是……”
“宫里的食物都是来自民间最上等新鲜的,研儿可听说有哪个皇子得这种病的?恐怕就连宫女内侍都没人得过吧!”
杨良人听罢只是沉默,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