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切都过去了吗?
大刘氏挺直的脊柱慢慢放松下来,原本无懈可击的神情一旦松懈下来竟是如此疲惫不堪。
“夫人,您没事吧?您的脸色……”伺候左右的丫鬟锦儿蠕动双唇,怯怯说道。
“你……你是叫锦儿?”大刘氏恍若失神般问道,她揉了揉扯得生疼的太阳穴,耳边好像又响起那个聒噪的声音,清脆而莽撞,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让人头疼无比,偏就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让她总下不了狠心,直到她做出那件事来……
“是的!夫人!”锦儿低眉顺眼的站在她身后,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大刘氏敛起几分笑容,不经意般抬手修剪起屋子里那株娇艳欲滴的茶花。
那茶花朱红胜血,尤其是最上面的一朵,分外惹眼。
大刘氏的食指轻轻触碰厚实的花瓣,仿佛它是天下唯一的珍品一般。只不过……她握剪的手一顿,眼中戾气尽迸。‘咔嚓’一声脆响,那朵最娇艳的茶花便掉落在地,随着大刘氏莲步轻移,花瓣零落,惨不忍睹。
锦儿忍不住惊呼出声,明亮的眼眸中写满惊恐和不解。
大刘氏冷哼一声,眉眼间再无一丝暖色。
天真浪漫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爬上主子的床!还不是一样想做人上人?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仗着自己的宠爱干出那件事来,她以为凭着肚子里有了天宝的骨肉,就可以顺理成章让自己松口,同意天宝收了她?却是不知,她最恨的便是这一招!!!
“你……你是几岁进府的?”
“回夫人,奴婢八岁便被卖入石府,大寒那天便正好六年了。”锦儿虽不知大刘氏为何会想问这些,但回答却是一丝不苟。
“哦——都十四了……”大刘氏神情有些恍惚,目光迷离的看了她一眼。
锦儿诚惶诚恐的呐着头,却是不知向来严厉的大夫人怎会突然说到这些。
只听大刘氏淡淡的说道:“听说,几个丫头里面,你跟……跟筝儿最亲,她的事儿已经了了,今后你若是祭拜,也替我买些金箔给她……”
“大夫人……”锦儿眨了眨眼睛,惊魂未定的看向大刘氏。后者挥了挥手,锦儿只得敛襟退下。
待锦儿满腹踌躇的行至门口时,却正好迎上一双凤眸。漆黑的眼眸犹如一潭幽深湖水,清澈而宁静,不染风尘却又是仿佛在不经意间已将人整个人看穿般,让人心生一凛。
锦儿咬着下唇,神情怯怯的看着来者,叫了声:“青玉姐!”
眼前的女子便是素来跟夏筝交好的宋青玉,自夏筝出事后,锦儿一直以为这位宋姑娘会来祭拜或是询问,却没想再次见面竟是在石府,而她已然一身新仆打扮,锦儿虽然不聪明,但却能看懂宋青玉眉宇间的坚毅和执着。她在兰苑时,她曾去看过她,她却只淡淡的说希望她以后不要去了。只是不知,筝儿的冤屈已然昭雪,老夫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却做主让大丫鬟春盈厚葬了夏筝,为何她还会上门来?
“她可在里面?”宋青玉淡淡的问道。
锦儿有些为难的绞着帕子,直到她看到那位轻易不出兰苑的主子站在她的身后,如同无声支持般凝视着自己,方才心中一惊:“少夫人——”
裹在大氅中的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苍白的脸色虽还有些病容却不似之前的病体支离的模样。
“少夫人!?”宋青玉也是一惊,惊讶之余不免又皱了皱眉:“少夫人的身子需要静养,天寒地冻的,您怎就出来?”
穆晚秋嗔怨的看了宋青玉一眼:“这事,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宋青玉不解的蹙眉。跟在穆晚秋身边的娟儿快人快语的开口道:“少夫人去求老祖宗恩典,说要寻青玉姐姐的卖身契,还说姐姐聪慧过人,不能屈就在咱们石府,没想着我们倒是白忙一场,合着青玉姐姐压根就没典身石府,而是冲着这案子来的!”
“娟儿——就你嘴快!”穆晚秋无奈的叹了口气。
宋青玉敛眉不语,心中有些苦涩。当日之所以没当众将事情抖出来,皆因若然坦言相告,那又将致穆晚秋于何地?
“很为难吗?”穆晚秋有些担心的问道,宋青玉的眼睛中那一点淡淡的忧郁让她有些惶恐。
宋青玉低下头,心中千回百转,终是化为脸上一抹浅笑——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的目光透过阴霾的云层看向天际,那里有一道隐隐的金光……
“我想见见大夫人,有几句话想当面对她说……是关于,筝儿!”宋青玉坦然跟穆晚秋对视了一眼。
出乎意料,穆晚秋并无多大反应,只是微微一愣,旋就颔首:“好,锦儿你去安排一下,就说是我相邀,在水阁饮茶可好?”
最后那句话显然是问宋青玉的,这让锦儿不由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向来孤傲的少夫人竟会如此在意的询问一个丫头的意见。
“不用了!我是指……单独!”
穆晚秋怔了怔,很快便明白宋青玉的意思。虽然有些担心却并没拒绝她的请求。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大房中传来凄厉的恸哭之声,宋青玉讳忌莫深的拍了拍穆晚秋的手离开,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那便是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这个家。
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次日,石府的大夫人,大刘氏一身缟素的出现在府衙之上,亲手供认自己当年诬陷其妹小刘氏的事实,对郭氏临死前的指认供认不讳。
再一日,大刘氏在嫡子石天宝,媳穆氏的陪同下前往一处孤冢,大刘氏捧着一枚蝴蝶凤钗痛哭失声,悲痛莫名,并长跪不起,直到一个白衣少年出现,寥寥数语后,大刘氏惊讶莫名,攥着少年的手竟无法言语……
案子虽然峰回路转,但宋青玉却始终闷闷不乐,因为只有她知道,所付出的代价是何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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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屋内弥漫着浓烈酒气,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连饮数杯,连赞了几声‘好酒’。此人五官平平,大红的酒糟鼻配上满面通红,双目一片浑浊,永远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老夫一看就知二位大人便是好人,呃……更是好官,此去定是前途似锦,不可估量,小女青玉莽撞无知,幸有二位大人照拂……”酒酣耳热时,宋雪阶有些吐词不清的抓着狄云和展昭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又大拍二人马屁,连辰玉都看不过去,悄悄将宋青玉拽到一边:“姐,爹……爹他喝多了,不如咱们先请二位大人离开?”
宋青玉踌躇的看了宋雪阶一眼,名义上他是她的干爹,实际上自己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三个月的相处,他从未过问自己从何处来?身世如何?为何会沦落到乱葬岗……而以她的敏锐自然也能感觉出,这个男人虽然言行疯癫无状,总是一身布衣长衫,家中更是穷困潦倒,但这些都难以掩盖他胸有丘壑的事实,还有便是辰玉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普通的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