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嫔终是得愿以偿,晋了从三品婉容,也越发的骄纵起来,只听说常常连恬容华都不放在眼里。
既然知道了真相,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且身边又多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自从桐云旧园偶遇林太嫔以来,总想寻个机会去冷竹馆探望她。想起那日见到的她,年龄虽比太后还要小一些,容貌却相差许多,虽然依旧清丽皮肤却黯淡无光,和处处养尊处优的太后相比明显几分沧桑苦痛。无奈身子越来越重,每日只小心翼翼的在拥芙宫内散步走动,所以太后和表姐都下旨教我不必去定省问安,安心静养。
入了五月天越发热了,西窗大开,原本临窗的一株低矮石榴竟蓬勃到几乎要将窗子遮住,一树明艳红花,繁盛如火。连风也少吹了许多。我嫌窗外的景致太过单调,便教郑德礼拿了绳子将它曳至另一边,只留了几支微探花枝,东西通透,顿时明亮许多。又将花圃里的瘦竹移栽过来几棵,榴花绯红皎皎鲜艳,瘦竹青碧莹莹透翠,两者相互映衬,绿肥红瘦,看着清爽不少,凉风徐徐吹进,尤带着淡淡竹香沁人心脾,此时的竹林风吹得人最是惬意。窗下偶尔几声虫鸣也增添了不少闲趣。
我斜倚在榻上,身上罩了件极薄的纱衫,正翻看着一本《古通野史鉴》,看了一会便转向坐在一旁静静的打着璎珞的雪浮,轻风正吹得她耳边的碎发柔柔飘动,手指灵巧上下勾动,明黄朱红双色绦线在她手中轻灵翻转,已经打好了一截,嵌了几颗大小不一的青色玉珠。
茗烟携着执秋等人去领食材,身边只留下雪浮陪伴。她既是伺候过泽赢的母亲和泽赢自己的,我心里对她自然多了几分恭敬有礼,一些端茶送水的事情便不再教她去做,只叫她静静的陪在我身边便好,她却回头来恳切劝我:“娘娘待奴婢的情意奴婢心领了,还是如从前一样才好,不会惹人怀疑。”
心里想想也是,便如同以往一样,不再另眼相待。
她忽的转过头来,见我正出神望着她手中,扑哧一笑:“奴婢手上可有什么好瞧得,惹娘娘看了这半天。”
我嘴角弯起笑容,心里想着雪她既然和林太嫔同时伺候孝惠贤皇太后,必定对她的事情清楚许多,便询问道:“那日茗烟提到林太嫔,为何姑姑仿佛不知道呢。”
她笑容遁隐而去,手上也停下,淡淡答道:“也是过去很久了,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奴婢当年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小丫头,是后来才去伺候孝文主子的,那个时候林太嫔已经是先帝的才人了,只知道她是文主子家里带来的贴身丫头。”
我心念一动,微微迟疑:“文贵妃……她长的很美么?”
她脸上淡了笑容,似陷入回忆中:“主子的确是很美的,是一种娴静之美,如同娘娘手中的书一样,越读越引人入胜。如此温柔贤惠,教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奴婢在跟前也伺候了这么久,只见过主子发过一次火。”
我看着她渐渐垂下的眉眼,缓缓问:“姑姑入宫许久可认识一位名叫屏真的宫人。”她低头思索一下,沉沉道:“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皇上安排奴婢入宫也是在娘娘搬到拥芙宫之后。”
我点点头,便道:“屏真原是华阳宫的掌事宫人,后来失足落入拥芙池中溺了......”
她站起身来将璎珞放置在桌子上,替我披了件稍厚些的外衫。轻轻道:“娘娘别再为他人烦忧了。”
缓缓坐了又继续道:“奴婢随驾来到京都并不是一开始便入了宫的,皇上觉得奴婢松惯了不适宫里的规矩,便安排奴婢住在宫城外的一座清雅小宅里。想必娘娘也知道罢,得知娘娘被太后禁足在菱花苑的时候,皇上在慈瑞宫一直待到后半夜,太后这才松了口。皇上左右思量后便有了安排奴婢入宫陪伴娘娘的心思,皇上待娘娘的情义......”她眼中泪光点点,有些哽咽:“娘娘身子好,比什么都能令皇上心生宽慰。”
我心中浓起一片温柔感动,眼睛早已湿润模糊,按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端午这日,宫里依例要设家宴,我便得了恩旨不必参加,难得清清静静的在自己的文鸢堂过节,倒也乐得自在无拘。
雪浮搅了各样的角黍糯米馅料,甜的蜜豆,咸的卤肉,淡的五仁,浓的蛋黄。和执秋、映冬围坐在一张低案前一边说笑一边用散发着清香的青碧竹叶裹成角黍,不多时候棕筐里便搁满了玲珑巧粽。三人的却各不相同,雪浮姑姑的自然是端端正正一般寻常三角锥状,执秋则裹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四角菱形,白线缠绿叶,玲珑淡雅。映冬裹得教人看了忍不住捧腹,像竹筒一般胖胖长长。见众人皆笑,她自己却还振振有词,道:“奴婢这是应物的包法,本是竹叶可不就得包成竹筒一样么。”
茗烟端了几样清淡小菜放到桌上,回头一瞥,扑哧一声笑了:“这样的包法倒也见过,不过苗条许多,敢情映冬是比划自己的样子来的!”
映冬撅着嘴不满道:“茗烟姐姐就是喜欢作弄映冬!”逗得众人越发笑得开心,雪浮笑得将手中未包好的糯米撒了一地白花花的。
我看着她们欢乐笑语也笑道:“本应是怀念屈老夫子的日子,到变得和过年一样热闹了。”又道:“不过也没道理非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才算对先人悼念有礼。”
映冬拍了手上粘着的米粒子欢笑道:“奴婢家乡那才是热闹开心呢。角黍自然是不必可少的。可是最期盼的还是赛龙舟,端午那日村前的河水里整整齐齐的停满了许多颜色艳丽的彩船,乐鼓声响,船娘和船汉子对上慢歌,还有四十丈余长的大龙船呢......”
见她说的兴起滔滔,茗烟拣了块桂花松糕塞入她的口中笑道:“可别说了,这会子哪里少了你的热闹。”
她嘴里塞满食物犹自嘟囔着道:“奴婢自如宫来,今儿才算觉得有些热闹亲切......”
是呵,每逢佳节倍思亲。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淡淡的黯然。
不多时候,拥芙宫内便弥漫着一阵浓浓的糯米竹叶清香,便吩咐下去拥芙宫上下每人都分得几个,一时间竟有“当年此会鱼三尺,不似今朝豆味香。”的情形。
隔日,杜尔清便来瞧我,脸上还残有家宴之后的疲倦,眼窝下隐隐的乌青沉沉,轻轻拉住我的手坐了道:“姐姐万不可再生烦恼了。”
我心下还是感动许多,点了点头,便问:“昨儿家宴如何,必定热闹非凡,本宫不能前去甚是遗憾呢。”
她并不回答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露出洁白贝齿,随后从鸾巧手中接过一个紫红描金大花的绸缎包裹,在桌上摊开,我好奇看去却是几件小儿的肚兜,鞋袜等物,精致小巧,上好的大红绸缎的底面绣着喜鹊登梅,锦鲤莲花等图案,甚是可爱。另一边齐齐整整的放了一对鸳鸯交颈的如意荷包,样式与她的相仿,不过一个坠了青碧玉环,淡紫苏子,令一个坠了金钱八卦,明黄苏子。看着竟如此精致,必是费了极大的心血才绣成的。
她拿起一件递到我的手中,淡淡一笑:“妹妹手拙,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我摸着柔滑的绸缎,鼻子一酸,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教你费心了。”
她轻轻抽出手来淡淡一笑:“既然做了这孩儿的干娘少不得要出些力来。”说罢调皮的探身抚了抚我的肚子道:“这么乖的孩儿,可不要累着你的娘亲。”突然抬头,面露惊喜道:“姐姐,他在踢我呢。”
茗烟也凑上,欣喜问道:“果真么?”说罢也伸手覆上,片刻笑道:“小姐,果真呢!”
我盈盈一笑:“最近每日踢得次数越来越多了,可见是个顽皮的主儿。只怕生了他出来,免不了要受许多劳累烦心。”
杜尔清直起身来,清眸中流露淡淡的向往神色,轻轻道:“能够养育孩儿,纵然受苦心里亦是甜蜜的。”又对着我的肚子温柔笑着道:“你这个调皮的孩儿,若是在娘亲腹中顽劣不堪,看干娘以后如何罚你。”旁边众人闻言都不禁莞尔。
我伸手拿起荷包,仿佛一块烧红的炭火,竟有些拿捏不稳,思索一下缓缓道:“妹妹如此费心,便自己送给皇上罢,皇上必定许多欢喜,至于另一个,本宫自幼不喜欢这些秀气的女儿事物,还是妹妹自己留着吧。”
她脸上飞上红霞,连连挥手曼声道:“妹妹自己已是有了一个,不过是两个小玩意而已,姐姐如此推辞,妹妹岂不白费心了。再说这是皇上开口要的,姐姐若不收下不是逼妹妹抗旨不尊么。”
我见她如此执意便只得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