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乔,你害得我好苦,我必不会叫你好过!”哭声戛然止住,柳诗棠充满狠意的声音如刀子一般直逼我心,话中之意似乎恨不得将我活生生的剖开一样。
“皇上,若不是她入宫来,怎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臣妾的孩子又怎会因母体孱弱而不保,为何皇上被她迷惑到如此境地,处处维护于她,不除此妇,内宫必不得安宁啊,皇上……”她继续切切哭诉,声音已复幽怨凄然。
字字恨意如点点冰雹砸落下来,我手足已然颤抖,背上冷汗涔涔,差点儿站立不住,幸而雪浮眼疾托住,惊道:“庄婉容自己也说母体孱弱难保龙胎,跟娘娘有何干系,为何要如此狠话怪怨到娘娘头上!”
我按住胸口,平住急促涌上的气息,尽管如此还是禁不住有些颤抖:“她,这样怨怼本宫。必是将落胎之事归咎于除夕那日替本宫饮的有毒汤膳…...”心中愈加感慨悲痛,倘若是有这个原因,我果真便是难辞其责了。
雪浮紧紧扶着我,眉头相皱成团,轻轻附耳叹息道:“当日中毒之事本是她自己一手造成,若是她能恭顺谦和些,即便是无心使然,文鸢堂上下一定会为着她救了娘娘和殿下而心存感激的。如今却说出这等无妄之言,娘娘也无需替她担惊自责了。”她侧首聆听一会,接着忧心忡忡道:“只听庄婉容悲痛哭泣,却不闻皇上在旁安慰的话语。再次承受失子之痛,皇上心中必是难过极了,还请日后娘娘还要多加劝慰才好……”
多加劝慰?四字如石压入心间,仿佛冰凉而不堪是重。他此刻所承受的切身之痛,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如今连面都不复相见,我还如何能够劝慰。
我泪已盈睫,只能依稀辨得四周茂林灌木被秋霜浸染出的片片褐红,一层一层堆叠在沉青黝黝的假山石上,宛如泼出的已近干涸的污血晦色。
手牢牢抓住雪浮的袖臂,原本柔滑的绸缎锦绣,此刻只觉得凸出的绣纹如此硌手难忍,颤声道:“本宫想念桓成了,回去罢。”
面前却闪出一人拦住了去路,是方才言语不恭的领头太监。他俯身叩了个头战战道:“既然……我家娘娘…….已经醒了,婉仪娘娘不妨…….去瞧一瞧,以彰显……娘娘关切之情。”
“放肆!”雪浮开口斥道。面颊微颤,已经浮起一层薄怒。“方才百般推脱阻拦,现在又教前去,娘娘去还是留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够左右的!”
我见他低着头,浑身颤抖,惊惧得如弓鸟擦弦一般,想来也是被他家主子方才的狠意所震慑到,怕迁怒于他们惹来灾祸,这才冒着胆子求我前去。以为柳诗棠满心满意的恼恨于我,必不会顾暇到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不由心生怜悯,已是有许多人因我丧命,纵是我本意不是。在这深宫中,有权势的人尚且要举步维艰,生存不易,更何况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性命,被轻视如草芥一样,一不小心便堕入万丈深渊。他们的自保之图我自然能够理解。
见我回转身来,已有前去之意,雪浮慌忙劝阻:“娘娘,此时庄婉容的情绪尚不稳定,恐对娘娘不利,不如待平静下来以后再去不迟,娘娘不是想念桓成殿下了么?”
我轻轻拂去她的手,心绪已是平稳许多,缓缓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果真一心将丧子之过加在本宫的头上,这样的恨意又岂是时间流逝可以冲淡的了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她落胎的缘由,若与本宫无关,本宫才能真正心安了。”便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领头太监沉声道:“你且去通传吧。”
那太监慌忙跪爬着去了。
雪浮仍旧面带忧色的扶我立在宫苑之中等待泽赢的诏许。
这一刻,只觉得时间一点一点流去甚为漫长。头顶沉黑厚重的云层如一张沉积了许多灰尘的的宽大幕布,阴郁滚滚的铺开。一滴,两滴……雨点稀疏滴落在脸庞和脖颈上,丝丝微凉渗入肌肤,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雪浮忙命人撑了伞过来,将我扶到檐下等着。如此便离他更近,手足却越发无措起来。多日未见,不知心底可还是怨我的。
“婉仪娘娘,皇上许您进去了。”康寿全面色凝重的出来向我行了礼,身后跟着景岚宫的首领太监。“只是眼下婉容娘娘还是伤心地很,还请娘娘小心为好。”他轻声提醒道。
我感激的向他点一点头,便小心步入内室。
柳诗棠的凄然哭声在耳边萦绕愈近愈响,心中竟有些害怕,害怕看到他失去了至亲骨肉而写满心痛神伤的面容。
眼前赫然望见外殿和内室隔着的珠帘,青莹柔光悬明不定,皆为良玉制成。一行宫婢侧跪两边,脸上皆挂着寒戚之色。见我进来,忙低着头撩开帘子。
再熟悉不过的明黄色,还有袍上精绣的水脚龙纹,他背对于我坐在床前,一言不发的拥着正哭泣陈述的柳诗棠。心中紧然一痛,是我渴望许久想要见到的人,而此时却再也不能正视,只在外面跪拜叩头,稳住声音缓缓出口:“臣妾叩见皇上,听闻庄婉容身体不适,臣妾特前来探望。”
“是你!你来做甚么!”柳诗棠住了哭声,厉声问道。“用不着你假心假意的探望,此次失去了龙胎还不是拜你所赐!”
泽赢依旧背对与我,似乎沉沉叹了口气,须臾便道:“你且先进来,能够摒弃前嫌前来探望庄婉容,的确是内宫难有的贤德良人。”声音如此淡漠,更有讥讽嘲弄之意,仿佛一下将我推入了冰窟,心中骤然结满寒冰。
我忍住心中痛楚扶地起身,一边向里移步一边沉声道:“皇上谬赞了,臣妾探望来迟,实在心中有愧。”
“你是应当心中有愧,”床上半坐半倚的柳诗棠直起身来冷笑道,如画美目已然红肿不堪。“如此无威不贤的主子,怨不得连底下的奴才都想要置你于死地。倘若是你自己的罪孽也便罢了,好端端的牵连到我,可怜我的孩子,在我腹中才一点点大,便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父皇和母妃了!”
泽赢面容微侧,轻轻咳嗽了几声,体态劳乏疲惫,抬高声音道:“孩子没了朕也难过的很,庄婉容却不应当将罪责迁怒到他人身上!”
“皇上!……”柳诗棠目光恨恨向后倚了去,脸上泪水复又流出不尽。
见他依旧处处维护,我鼻子一酸,眼泪悬而欲落,俯身跪拜道:“还请皇上不要过于忧伤,眼下还是请太医过来为庄婉容细细诊断才是,究竟龙胎滑落是何缘由。”我微微举目,盯着他憔悴的脸庞,一字一字道:“若真是臣妾牵连,臣妾愿意自迁冷萃宫,以赎罪责。”
他身子猛然一震,眼眸里如同蒙上一层积了雨的沉霭阴云,盯着我沉痛开口:“太医说是母体孱弱以至胎像不稳,原本针砭之术便可保住,谁知耽搁太久错失了医治的良机,朕已将去请太医的内监仗毙了。”
我忍住泪意避过他的目光,转而看向柳诗棠道:“臣妾还有几句话想问庄婉容。”
柳诗棠抬起头来,恨意似乎不似之前那么强烈,抽泣道:“正如皇上所说,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不理会她的指责怀疑,继续问:“庄婉容身体不适可是先去请的太医么?”
她面露疑色,哽声道:“身子不适,自然是先去请的太医,怎好耽搁,只是这个奴才不知怎的迟了这样久。”
“可臣妾听身边婢女说庄婉容先命人通传各宫后然后才去请的太医。”我话音刚落,柳诗棠脸色赫然大变,睁圆美目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喃喃道:“怎是这样,我并没有教人去通知各宫……”
看她似有所动,我低一低头道:“此事滋体甚大,臣妾不敢妄断,还请皇上将皇后同诸位嫔妃请来一同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