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坐着马车一路颠跛到了林家村后山,下山的路崎岖陡峭,马车无法继续前行。带路的三儿上前禀道:“夫人,前方马车走不动了。您看?”
林秀对身旁伺候的琴音道:“扶我下车吧!”
非要闹着跟来的玉竹一路上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早就等不及的要下车了,直闹道:“琴音姐姐,先让我下来!”
琴音跳下马车,笑着转身将有样学样正准备跳车的玉竹抱了下来道:“慢点慢点,看把小姐急的!”
“她就是个猴儿托生的!”林秀扶着三儿的手了车,手指点着玉竹的额头爱怜的道。
“快来看快来看,这里好高啊!”玉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崖边观望,为眼前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致又是捶胸又是惊呼。看她险险的站在崖边,前倾身子手舞足蹈的四处张望,活似刚放出笼的小鸟一般吱吱喳喳,身后跟着的一群家丁吓得直冒冷汗,小姐要是腿抽筋脚打滑那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慌得三儿告饶道:“我的好小姐,姑奶奶!就当可怜可怜小的们,往后退一步罢!”
“天啦,那棵树好粗!”玉竹说得正在兴头上,哪里去管他:“有我三个身子这般粗也!”一边比划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向林秀招手:“娘,快过来看呀!”
三儿趁她不注意一个剑步上前将她拉了过来,恼得玉竹伸支手指杵着他的脸道:“好大的胆子!看我不叫爹爹打折了你的腿!哼!”
“好了!你再皮下次就不用再出来了,就让你在家多写几篇大字也好!正好你爹说你写字像鬼画符!”林秀威胁道。
一听要挨罚写大字,陈玉竹一下就泻了气,活似扭皮糖一般扯着林秀的裙摆又是撒娇又是放痴:“好娘亲!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娘亲!我不闹了还不成吗?我听话还不成吗?上回写三十篇字写得我右手抽筋了足足一月呢,你万万不要告诉爹爹!要不就该抽筋两个月了!”
林秀强忍着笑不去理她。
“好娘亲,你歇歇,我帮你捏捏肩膀放松放松!”玉竹涎着脸儿讨好道:“哎呀,娘亲太高了我够不着!怎么办怎么办?”
看林秀没有反应她便退而求其次道:“算了,我还是给娘亲捏捏腿罢了!一样很舒服哦!”一番做作让每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玉竹看着一旁捂着嘴偷笑的众人,甩了一个威胁的眼神给他们,换了副更加热情的面容对着林秀讨好卖乖道:“娘,舒不舒服?”
林秀再也憋不住的笑了,捏着她的脸儿又是爱又是恨:“看把你能的!真真的叫人不知说你什么好!去玩你的罢,好好走路,仔细脚下!”
一群人踱到路口俯瞰身下的林家村,只见芳草茵茵,茂林似锦,秋风送碧浪,爽气扑人心。几处隐隐人家,几处袅袅炊烟,点缀于小桥流水之畔,别有一番野趣。
林秀闭上眼睛感受着故乡的清风,只觉得心中有说不清的情绪说不尽的感慨:生于斯,长于斯,没能守于斯!是幸抑或不幸?这十来年的日子有过违背先人之训的愧疚,有过失掉大哥支持的伤感,但更多的是对幸福生活的满足。
谁叫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就算再让她选一次,她仍然会选择嫁到陈家。有个体贴的相公,有双伶俐的儿女还有养尊处优的生活,自己何其有幸哉!大哥应该能体谅自己的为难之处吧?
吩咐让一个家丁将马车向回驶去,找个就近的农家停了,待回县里再叫人驶回来。主仆十来个逶迤向山下而去。
玉竹兴冲冲的第一个沿着山路向下跑去,惹得身后的三儿不停的唤道:“小姐,慢点!”
“姑奶奶也,小心脚下!”
“我怎的这般倒霉?回回都能摊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儿!只要和舅老爷家沾边就准没我的好事!”三儿在心中抱怨了一万次。你道这三儿是谁?原来他就是上次被林德明打成猪头样的那名家丁是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德清今日可谓收获颇丰,林家村后山林深叶茂,草木丛生,有不少野禽出没其中。萧父寻到他时已给他猎着了三只野鸡并五只野兔。
见了林德清背上的箭囊,萧父未免技痒道:“林兄,借弓箭一使!”
接过林德清递过来的弓箭,他张嘴含住左手拇指与食指,忽的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激鸣,震得人双耳嗡嗡作想。栖在树上的鸟儿“呼呼”闪着翅膀窜向天空,躲避于暗地里的野鸡野兔从歇处慌乱的四散开来,没头没脑往林外冲去。
一只红红绿绿的野鸡“扑愣愣”从荆棘丛中飞出来,萧父挽弓搭箭,顺着野鸡飞过的方向移动双目,“嗖”的一箭离弦正中野鸡脖子,那野物儿倒地抽搐两下就此魂断也。
“好准头!”林德清击节赞叹。要知道野鸡双脚跑得并不快,但他们能像鸟儿一样腾空疾飞。要射中一只飞翔的野鸡还要一的击中要害他自问没这份能耐。
“哈哈哈!”萧父得意的大笑道:“几年没碰这个物什,没想到我还宝刀未老!这下看阿芷那丫头可还小瞧我不曾?”言语里竟似个在跟女儿赌气的老顽童般。
“刚才你吹出的那阵声音怎的如此厉害?”林德清十分好奇。
“此乃一位故人教授,都是些阵年往事喽!”萧父却不愿多说。刚才鸣音使箭用了猛劲,此时他觉得胸间气血翻腾,腥气上涌,不由得身形一晃。
林德清忙一把将他搀住:“你看你!明知自己有个症状还偏要逞能!”
“哎!“萧父摇头叹息道:“不服输都不行!想当年兄弟我也算条汉子,刀风剑雨里走过来,如今却成了这副衰样!”
“知足吧!至少你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还有个闺女伺候着你。有多少顶天立地的汉子或是身死他乡或是孤独终老,上天待你已算不薄了!”
“哈!确实不薄,实在不薄!”萧父自嘲的苦笑。
“回吧!你嫂子还等着弄顿好吃的让阿芷好好乐一乐,你可得上点心!”林德清说着将猎物捆成一堆负在背上。
“嗳,别告诉阿芷我碰了弓箭,那丫头知道了能在我耳边叨叨整一个月!”
二人相携出了树林,忽见着一行十来个人正从山路蜿蜒而下,显见不是本村之人。林家村从来甚少外人进入,未知来者究竟是谁?
于是林德清候在半路上要瞧个分明。远远的他瞧着人群中间那个妇人的身影有几分眼熟,心下猜疑道:“难道是?”
他疾步向来人走去要看个明白,萧父不明所以也只得随后紧跟。
来人愈来愈近,那妇人的身形面容渐渐清晰。少了几分年少的稚嫩,多了十分成熟妩媚的气息;姣好的面容看上去仍如二十来许,只笑起来眼角泛起的几丝纹路稍稍显露了她的年纪。这还是记忆里那挽着双髻成天到晚对自己跟前跟后的妹子么?林德清心中五味杂阵。
“老头!你干什么挡着本小姐的路?速速让开!”走在人群最前面蹦蹦跳跳的玉竹很不满这个满脸络腮胡儿的大汉杵在路中间挡道。
“老头……?”林德清摸了摸了自己的胡须,哭笑不得。
“让开让开!没长眼还是怎的?”三儿最是爱给主子们提鞋的主儿,抢上前来就对着林德清一阵推攘。
“大哥?”人群中的林秀这才看清拦道之人正是十来年未见的大哥。只见他一张古铜色的脸上满是胡须,哪有半点年轻时白净英俊的模样?岁月催人老啊!
“啊?”三儿暗呼倒霉:怎的又遇着位舅老爷?好巧不巧的自己刚才又动了手,上回那位舅老爷可让自己花了五百文的药钱!五百文啦!一个月的月钱都花了不说,还忍痛半个月才得痊愈呢。
“大哥!”林秀喜极而泣,流着眼泪上来握住林德清的手,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德清何曾没有想过兄妹重逢的情形?只不过他一直拿不准见了面是该怒斥妹子的断情绝义,还是该兄妹泪眼执手话别情?哪知真到相逢的这一刻他倒心平如镜,淡淡道:“回来了?
林秀心中有千言万语只不知从哪句说起才好?
“这是你小女儿?是叫玉竹的罢?”林德清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指着一旁瞪大眼睛打量自己的小女孩。
“对!对!对!”林秀拭了拭眼睛,拉过玉竹推到大哥面前道:“快叫舅父!”
“舅父!”玉竹听话的脆生生唤道。她虽然顽皮骄蛮一些,却十分听母亲的话。要知道惹了娘亲不开心告到爹爹那里,就有无数篇大字在那里等着她。她才不吃这份场亏哩!
“我很老是吗?”林德清故意板着脸问到她脸上。
“不是不是!都怪我刚才走路走得太急了,头又晕,眼又花,一个没看清才认差了!”玉竹作势用手按着额头,晃了晃头道:“哎哎,头好晕好晕!活该你跑得快!”
琴音和三儿一行人个个想笑又不好笑的,憋得心口森疼。
“咳,咳,”林德清清清喉咙道:“现在可看得清了?”
玉竹点头如捣蒜:“看清了!看清了!我看舅父就如同哥哥教我的那两句话般,叫什么来着?”她点头做沉思状,背着手在众人面前踱来踱去,忽的“啪”两手一拍道:“是了,是了!就叫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说的可不就是舅父么?”
此话一出,连萧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十来个人想想背着一搭野鸡野兔,头上还粘着几粒草屑的林德清配上这八个大字,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笑?没见识!”玉竹白了众人一眼,转头对林德清拍胸保证道:“我从来不说假话的!他们哪分得出什么英不英俊的?咱们府里最好看的就数我爹了,他都赶不上您一个手指头!看看这胡子,啧啧,啧啧,回去定要叫爹也留这么一个……”
“哈哈哈……”两个家丁笑得捧着肚子一下蹲在地上。
“嘻嘻嘻……”琴音捂着嘴笑得脸儿通红。
“鬼丫头!”这下连林秀也撑不住了:“回去看不告诉你爹让他收拾你!”
玉竹对着林秀伸伸舌头扮个鬼脸,拉着林德清的衣服道:“舅父,咱们快家去罢!我都又累又饿!”
林秀见着活泼调皮的女儿无奈的摇头叹息:脸皮厚得跟她老子一模一样!
林德清越看玉竹越觉得合自己的脾胃,自家的春桃是个腼腆的性子,平时也不爱说说笑笑。这个外甥女倒是会哄人开心,于是一把将她搂起来道:“这下不累了吧?小鬼头!”
他又指着萧父对林秀道:“这是村里的萧兄弟,来见个礼罢!”
林秀盈盈施礼,口称‘萧先生’。只不过越看他却越觉得有几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