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陈凌志称病只说需在家卧床,衙门里的大小事情都命主簿看着裁度,只有决而不决的事宜才能报到他面前。
因着不能泄露机密,又兼十分怕被人抢了功劳,故而正经衙门里的官差他一概不用,只叫冯通陈贵安排府中众仆到辖下的各处镇里村里四处访查。
南充县大大小小的镇子有八个,下面又各有十来个村子,有的村子更属那等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处,就凭着陈府里的几十个人手哪里能查出多少眉目?
又说这些人虽是奴才,奈何跟着知县老爷也算享了几日福分。现如今要叫他们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又没好食吃又没烈酒喝,一个个嘴上不敢说,心里怨得跟什么似的,本来一日走得完的路也偏要拖两日走完,或是到了哪个村头就打着知县老爷的名头要吃要喝也是有的。故而寻了几日才将县城附近的三个镇并下属的几十个村子粗粗查了一遍,回话的人当然不曾实话实说,只报讲已将县里的各处查了个七七八八也没有一丝线索,直急得陈凌志茶饭不思,虚火上浮,嘴角冒泡,连头发都急白了几根也是有的。
他自个在家哪能闲着,起早摸黑的在房里翻案上的户籍文书,忙得连茶水儿都少有时间喝一口。几尺高的文书翻了不下五遍,偏偏找不出半分蛛丝马迹。户籍上这八年以来新增的户头都是些新生的婴儿或是从别处嫁过来的女子,那专登外地人口的临时户档也不见有单身的三十来岁的壮年记册。他仍派冯通去将临时户档记载的人数一一排查,却一个都不是。这几****就未曾有心思陪归来的夫人孩子吃一顿安稳茶饭。
林秀从来甚少管他官场上的事情,再则就是想管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些什么?故而一味安心做个内宅的当家太太也就罢了。既是不想管陈凌志也不耐和她说这些话,故而她只不知道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用功,又不许人轻易打扰是在做些什么?
过了二三日见着下人每餐端进书房的饭几乎没怎么动过,夜夜自个儿睡熟了他才回房,日日早起又不见了人影。见他几日功夫就跟老了几岁似的她心中就先急了起来。
这****实在心疼自家老爷,于是换了身方便衣服到厨房,连厨娘要打下手也赶了出去,用用心心的给陈凌志炖了碗燕窝要给他消消火气。
待得推开书房的门,陈凌志正以手支头,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连林秀到了他身旁也没有发觉。
见他睡熟了那眉头却只皱成一处,脸庞较之以往瘦削了不少使得颧骨更突起了几分,阴沉沉的。林秀又是心疼又是嗔怨暗叹了好口气,放轻手脚将燕窝置于案上,又取了件靠门边椅子上的披风要与他披上。
才刚将披风搭上去,陈凌志便醒了,伸手覆住了她一只柔荑道:“哎,还是夫人心疼我!”
“你作死呢!这才几日的功夫都瘦成这个样儿,还不赶快将这碗燕窝喝了!”一面说一面将碗端到他手上。
“你亲手做的?”
林秀婉转一笑,一双含情目带了四分埋怨五分欺许又夹一分害羞,直盯得陈凌志浑身又酥又麻,这几日的辛苦也不再是辛苦了。
接过碗三下五除二的刨下了肚,食不知味的赞了又赞:“夫人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林秀媚着脸儿杵了下他的额头,偏又心疼地搬过他的脑袋轻轻的按摩起太阳穴来:“累不累?”
“不累了,不累了!”陈凌志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全身陡的放松。
“不是我说,凭你有什么事情,也得悠着点来!为着那些有的没的把个好好的身体弄垮了,叫我们娘儿三个去靠哪一个?”
“左边再使点劲!”陈凌志享受的道:“机会难得呀!若是这次的事情不成,为夫哪怕再在这个位置上苦熬十年仍旧是老样子,那有什么趣味儿?”
“你好歹是个知县,咱们在这里地界也熟,人头也熟,只你一人说了算有什么不好的?回回出门谁人不敬着咱们!”
“有这些乡下老儿敬着算什么,要是有一日整个大宋朝廷的官儿,哪怕是一半的官儿都敬着咱们那才算能耐!”
“少痴心妄想罢!你在朝中一无声名二无助力,又没有那些个造福万民的政绩,还半个朝廷的官儿敬你呢!我说老爷你也把心收一收,安安心心的当你的知县老爷罢!”林秀见陈凌志痴人说梦,手下便又使了几分力,直按得陈凌志讨饶才罢。
“这还当真不是什么痴心妄想!若是这次的事情成了,为夫便得了侍郎大人亲目,虽说刑部不掌朝官升迁调动之事,但只要他记了我这份好,得了机会和吏部尚书王大人荐我一荐,就没有不成的!虽然咱们身处偏远之地,但朝中的动向我可打听得清楚!那丁大人和吏部尚书王大人私交十分不错!”
“当真?”
“当真!
“陈凌志!”林秀松开按着他额头的手,脖子一梗道:“当初为着你要当官我拼死拼活的才嫁与你,只以为你不过在本地当个小官儿,天高皇帝远的也碍不着身家性命!哪里知道你志向还如此远大!若是在家乡做个清闲官儿也就罢了,偏偏你鬼迷心窍一心要往皇帝宰辅身边爬!那些人身边哪有好呆的,今儿能让你万人敬仰,明儿就能叫你遗臭万年!咱们林家的故事难道你就记不住了?既如此,不若先将我休了,也省得累了咱们受罪,或是将来一山更比一山高,见着有那比我有权的有势的便抛下我们娘儿们等死!”
陈凌志见林秀真动了气,忙起身抓着夫人的手表白宽慰道:“夫人,你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的!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清楚么?”又将她的手儿贴到自己胸前百般摩挲。
“呸!”林秀甩开手儿道:“我只悔当初怎么没看出你有这些心思!如今你当个县官儿就累得我吃了堂嫂好一顿排头,真到了你升官儿发财的时候我非让娘家人恨得生吃了不可!万一到时你有权有势又有了那些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闪得我找谁人诉冤去!”一面说一面解了帕子拭几把伤心泪。
陈凌志见不得夫人伤心,又是与她拭泪又是软语安慰,万般劝慰无果下更起了个誓道:“夫人,若是我有负你的一日,叫我不得好死,就是死了连阎王老爷都不让收,只叫我做个孤魂野鬼罢!”
林秀闻了此言那眼泪立时止住了,慌忙抬手捂着他的嘴道:“我信你就是了,哪消你发这起毒誓!”
陈凌志推心置腹道:“夫人,你见为夫当个知县有几人敬着,就不见我受的那些暗气!若说咱们有财,那只是在果州这巴掌大的地方算有财的,远的不说,就是成都府大一点的商家谁不比咱家有钱!若说咱们有权,出了果州我使得动谁?就是在果州也得看张知州的脸色行事不是!侍郎大人的一个家臣在我面前也敢耀武扬威的,我还不得不敬着他!难道你肯叫我受这些腌臜气?”
林秀低了头沉默不语,心头暗自盘算。
“为夫立了誓要做一番大事业,身后也留个英名。那些繁华福气我定要带你去见识见识享受享受才不妄你嫁我一场。就是浩儿,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留在果州不得出头么?有我给他铺好路,以后哪里愁他没有好前程!等他给你挣个诰命回来,你才知道我今日的好处!”
林秀听得有几分意动,期期艾艾道:“你当真攀上了侍郎大人?”
“那还有假!前段时间不是有几个人到家里来找我谈话么?留了一幅画像与我说是要寻个人,他们全都是侍郎大人的家臣!那幅画像你见了还问我是谁来着,难道你忘了不曾?”
“就是你说是名犯人那张?”
“当时怕你着急也没细说,只可惜一直没有消息,万一这事不成那就……”
林秀心中一动,忙道:“快将那幅像给我看看!”
“怎么了?”陈子浩不解道。
“快拿来罢!”
陈子浩只得起身在一个装紧要公文的木匣子里拿出那张画像递到林秀面前,她等不得的展开画像,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和印象中的那张脸做了对比:虽则画像上的人年轻了好几岁,但那轮廊面目可是没变。怪不得她一见他就觉得眼熟只想不起来,原来是在画像上见过。
她对着陈凌志微微一笑道:“这个人我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