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跳跃着燃烧宋迟南失去了生命的身体,
它在宣告一个人生的故事讲到了尽头。
他是个怎样的人,
有怎样的能力,
是否有着超过常人的品德;
他经历过怎样的酸甜苦辣,
他经历过什么故事,
那些是怎样的奇遇,
有怎样的看官愿意念念不忘地去品读;
这些,都要开始随着屋外树梢上积雪的滑落,
被人们遗落在记忆的一个不经意的角落。
当,残留的思念被尽数烧成灰烬,灰烬就要被一只敬畏的大手抓起一小捧,再在一只小小的匣子里小心地撒落。
亲人们,开始各自的哭泣。
有的,是浅浅地啜泣;
像初春的雨,一滴一滴地洒落向大地,而天空便不明朗地阴郁着,使人的心情也就被轻轻地压着,也染上了一滴淡淡的哀愁。
有的,是止不住地泪流;
像等待修理的水龙头,没有去碰它,它也会把水珠一滴一滴地涌出,尽管用手指把快飘落的水珠抹去,本来期望自己可以抑制,但,滴水,没有丝毫减退,还要不断滴落,抹也抹不尽。
也有的,就是嚎啕大哭;
像天要塌了,像地要垮了,像雷公怒了,像电母惊了,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山梁要坚强地挺着,不然会给一不留神被沉重的雨势压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宋迟南想必,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其实是一个喜欢独处、安静的老者。
如果,他也混迹于这悲伤的人群之中,或许,他已经开始盘算趁着别人没关照到的时候,悄悄地逃到屋子外面去。
呼吸呼吸那室外隆冬凛冽的空气,踩一踩那些会“咯吱”作响的白色泛着光亮的雪,像一个不懂事贪玩的脱离了父母束缚的小孩子。
可是,这,终究只是不懂事的孩子的猜度,宋迟南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都被爱着他的女儿们禁止了全部的室外活动,
除非去探望其他的女儿,不然就只有待在温暖的房子里。
他从来不是一个强争的人,换了别的性子顽强的老人,恐怕要不肯赞同子女的摆布。
但是,宋迟南并没有反对过。
因为,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在自己体内被无情岁月损耗,而且那不是60年,70年,而是90多年的光景啊!
他原本就不是强悍的人,在任何人都有理由雌伏的年纪,他很安然地屈服于自然规律之下,
再没有了30多年前,还残存的总是意图力挽狂澜的气势,他那已经不时处于浑浊的脑子里早就明了,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一天,距离自己,很近了。
他开始要求的多了,
过去,女儿们记得,父亲从来没有挑剔过她们做的饭菜,即使是她们年少时刚刚开始尝试去做的时候,
但是,现在,他会抱怨,女儿们把一盘之前吃剩的菜放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所以,再次吃饭的时候,晚辈们开始着意把新做的菜围在他的面前。
而他在吃过后,会说几句赞扬的话,神情里显扬着早该如此的傲慢,连他十几岁的外孙也不敢计较,
仿佛,他才是这个家里最年幼的孩子。
他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晰,却偏偏有着喜欢说话的习惯,在脑子不糊涂的时候,就要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只是,很少有人真正在意他的话了。
他晚上睡觉,会很吃力,
所以就会不由自主地说梦话,
睡着的时候,他就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急躁,
听不清他究竟在着急什么,但是旁人是真的给他吵醒了。
哭声,渐渐稀了。
只是按照惯例,是要守夜三天的。
女儿们便只好跪在灵堂里。
这个时候,不免就又开始回忆远行了的老父。
这个时候,想到的,总是父亲的好了。
不管,自己是不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不管,自己是不是最受到父亲照顾的那个孩子,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父亲最期待“如果这胎是个男孩该多好”的那个孩子,
回忆里,父亲会变得更加亲和,
父亲的肩膀会更加结实,
父亲的大手会更加有力,
父亲的远离会更加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更加给安静的气氛平添伤感的情愫。
尤其,母亲已在十几年前离开了人世,
而现在父亲的撒手人寰,不禁会在每一个女儿的心头敲上一记冰冷的感叹:他们就这样都走了,曾经的家从此空空荡荡的,是如此的真实。
三天后,宋迟南的那个小匣子被放进一具棺材,女儿们的泪终于开始缓和。
她们只是带着戚容,给老父下葬。
棺一点点地向下降,
人们的视线一点点垂落。
有的孩子想到老人过去讲过的,棺材里发现活着的青蛙的故事,
于是在想,如果把姥爷的棺材打开会不会也有青蛙跳出来,从而预示着,这一家的孩子会很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