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闺女,吃,就当自己家一样!”
我看着满面笑容的大婶跟她不停给我夹菜的手,夹了一筷子的菜刚要往嘴里送,目光触及到满屋子形态各异的人,筷子一松,菜就掉到了桌子上。我十分淡然的将桌子上掉落的菜扫到地上,又无比淡定的看着堆成小山样的饭碗,默默的扒了一口饭。大婶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的给我布菜,就连坐在我左侧带我来用饭的“包子头”二三也只顾跟别人高谈阔论,完全忘记了大婶让他照顾我的“谆谆教诲”。
抬起头却看见顾枫谨正握着酒杯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目光又顺势看向了我的脚边。我忙低头猛吃起来,心中后悔那么大一个圆形桌子,怎么就恰好坐在他的正对面。
此时是这寸金寨的晚饭时间,而我一个人质坐在这里,不过就是因为大婶怕我一个人吃不好晚饭,想要带我“入乡随俗”。我不忍拂了大婶的好意,才跟着来了。虽然我深深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也努力扮演一个沉默的角色。可是,很显然,大婶对我的热切实在太吸引人的注意,不出一会儿,这帮汉子们就将话题引到了我身上。
“董家婶子,你旁边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的紧啊!快给大伙介绍介绍!”一个虬髯大汉饶有兴致的盯着我问,胡须一翘一翘的,还粘着些许肉末。大婶看他这粗犷样子,本来想抢白几句,谁知那边又起了哄,几个跟二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笑闹着打趣:“诶呦呦,这姑娘真是俊俏!二三,不会是你从哪弄来的未来媳妇儿吧?”
二三本来在喝酒,闻言呛的都直不起腰了,虽然看不见他的具体神色,可是一双耳朵却涨的通红。好不容易顺匀了气,二三不满的嚷道:“她是俺媳妇儿?!你们别涮我了!就她那样儿,她能看上俺,俺还看不上她呢!”
此话一放,气氛顿时有些凝结,大婶尴尬的看看我,又看看浑不在乎的二三,既想要低声喝骂二三两句,又想来安慰我,一时间有些无措。顾枫谨似乎根本没看我这边的情况,只顾一个人夹了菜,津津有味的吃着。而当事人我更是一脸无辜,虽然被这样公开的瞧不起还是第一次,可是这话从二三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我不仅不意外,甚至还有点欣慰。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我们俩的梁子结在那,他要能给我好脸色,那他也不是二三了。
“三哥,哦不,二哥……其实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这位姐姐……她……长的很好看。”
一直坐在墙角里的少年涨嗫嚅着打破了沉默。这少年圆圆的脸盘,略显黑的皮肤折射出朴实的光彩,脸上也许是天然带的两抹红晕更显得他腼腆可爱。让人看了就知道这是个朴实的不能再朴实的乖孩子。没想到素不相识的孩子能替我说话,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那孩子看到我的目光,似是觉察自己的失言,匆忙间低下了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
二三却是气不过,瞪向那少年:“小六子,俺看你是皮痒了吧!二哥三哥都分不清楚,还想跟俺犟嘴!”说罢还气咻咻的挥舞了下拳头,那名叫小六子的少年头垂的更低了,眼看就要跌到膝盖上去。我突然就有点看不过眼,二三这么说我也就罢了,凭什么这么粗鲁的吓唬一个为我说话的孩子?
我施施然的站起身,道:“小女子自知面貌粗鄙,见识浅薄,配不上二三兄弟的风流倜傥,知识渊博。还请各位不要再开我们的玩笑了。只是,小女子有一事想请教二三兄弟?”我故意一脸疑惑的看向二三,问道:“刚小六子叫你二哥或者三哥怎么就不对了呢?对你来说,这明明是一样的啊!”
我这样一说,满屋子顿时哄然大笑。很明显,名字是二三的死穴。二三在兄弟中本排名第二,却因为这名字莫名其妙的降了一等。再有,二三一向以风流倜傥自居,可是一叫名字,别人对他的印象立刻从手握宝刀的英雄跌落到街边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屠户,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可想而知有多在乎。此刻他的气焰明显降低下来,手指握成拳又张开,终是没有继续说什么,垂头坐下了。
我也坐下,不再说话。可桌子上这帮兄弟却是得了话题,一个劲的揶揄二三。二三只好左右应付,面红耳赤。还不时向我这个始作俑者投来威胁的目光,我均一一视若无睹,只顾自己吃饱。一时间,我俩之间的气氛颇有些火药味儿。
最后还是坐在最上首的顾枫谨咳嗽了一声,场面立即就安静下来。他坐在那儿,面带笑意随意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四周的人却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个正襟危坐,十分严肃。在这样明显两种氛围的情况下,他悠然开口,先是像模像样的处理了些寨子里的不大不小的事务,比如解决某些适婚男子的配偶问题。那个一开始问我话的虬髯大汉就是需要婚配的其中之一,刚实在没看出来原来他那般年轻。
然后他话题一转,就转到了我身上,想到我的时候似乎还颇为无奈的皱了皱眉。最后才缓缓出声:“至于那个慕清姑娘,是来我们寨子里借住几天的。来这里自然就是这里的贵客,大家千万不可慢待了她。”
然后他用眼风扫了扫二三,道:“这几天,就由二三负责照顾这慕清姑娘……”
“大哥!二三不愿意!”这边二三却是迅速反应过来,情绪激动的反抗着。
顾枫谨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自说着:“……你要保护她的安全,若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说罢桃花眼凉凉的扫过去,二三立马像霜打的茄子,瘟了的鸡,唯唯诺诺的不再有任何异议。
我看二三那副样子,就觉得十分无奈。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顾枫谨倒是礼貌微笑的问了下我的意见,可是我一个人质,目前并不具备任何保障,也不敢轻举妄动的逃跑,还能说些什么呢。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监视。二三只是被我一时气的昏了头,等反应过来,必然会变本加厉的报复我。只希望慕渊能早点收到我的信,让我能尽快离开这儿。
那么一瞬间,我无比想念二哥,想念花凉,想念迟潇肉嘟嘟的小脸,想念慕渊白衣飘飘的淡然。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就这样结束了,临走时,顾枫谨把二三单独留下。然后漫不经心的瞥了瞥我,桃花眼又掠过二三,神色暧昧不明,似乎以一种旁观者清的姿态十分乐见我们俩的不合。我不喜他的样子,鼻子轻哼,果断决绝的留给这两个人一个背影。所谓眼不见为净,我倒犯不着现在就跟他们争吵起来。只是,来日方长,就算不长,以二三的性子必然会时不时的“回报”我,我并不担心他,毕竟有他来不时“调剂调剂”生活也很是不错,但也万不会让他从我这讨到便宜。至于那个桃花眼顾枫谨就比较难对付,他来历不明,背后似乎有很深的渊源。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不来冒犯我,我也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虽然这次遭到的绑架有些不伦不类,但到底,他们是劫匪,而我不过是被他们绑架来勒索钱财的“弱女子”,如若一个不高兴,他们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撕票。还有,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次绑架事件十分蹊跷。当晚除了二三他们,还有另外一伙人给我下了麻药,而他们的目标很明显是我,我可不认为西凉已经乱到劫匪横行,连绑架这种事都需争抢的地步。
不知道二三他们是误打误撞的劫了我,还是同他们一样带着目的而来。如若是前者,那便好办多了。可是若是后者……想到顾枫谨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和眸子深处隐藏的寒冰,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们会是什么目的呢?
不管怎样,我都须得小心沉着的应付,耐心等待慕渊的支援。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立无援过,以前最悲惨的境况不过是眼睛盲了,但我遇到了岑墨。这一次,谁都不在身边。可是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渡过难关,都要保全自己,全身而退。
我不再是那个连打雷下雨都要躲在母后怀里哭泣的胆小娃娃了,也不再是闯了什么祸都躲在二哥身后的笨蛋妹妹,更不是面对危险就害怕的不知所措的懦弱女子。我想起二哥曾经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倾月,终有一天你要独自面对风风雨雨。这是你逃不开的宿命。”
那么二哥,我是否从被绑架开始,就已经开始我的风风雨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