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开饭的时辰，后院的大厨房里只有两位少年弟子在做清洁，此刻见苏惟真手捧襁褓走进来，不免有几分好奇，便放下手中的事情凑过来看。
苏惟真长相本就温雅，又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性格，所以虽然入室早辈分高，年轻的弟子却并不怕他，此刻只笑嘻嘻问道，“惟真师叔，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儿，是从哪里抱来的？”
“这是我徒弟，叫素心。”苏惟真报以微笑，回答道。
两位少年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羡慕。
蜀山收徒一看缘法，二看慧根，三看人品，收徒时会经过重重考察。新入门的弟子先从杂务做起，主要任务是修身养性，到一定阶段以后才可以进行修炼，并且只能选择习武、炼气、养神三项当中的一项，取得师父和掌门认可后才能成为入门弟子，并由师父取法名。而他们，自然是还没有得到法名的。
这个婴儿一出生便成为入门弟子，却是很多人修炼十余年才能达到的程度，让人怎能不羡慕？
“真是好福气啊。”其中一位少年感叹着，伸出手指想去逗弄，也没敢太用力气。在他的指尖碰到对方小脸蛋之前的一刹那，小婴儿用力挥胳膊，竟然软软地打开了他的手。
“如风当心点，她大概比较胆小。”苏惟真揣测着说。
又没有被吓哭怎么会是胆小？这么打回来分明就是在嫌弃吧？名唤如风的少年腹诽着，赔笑道，“要不要找点食物喂她？”
苏惟真点头，“正是为了这个过来的。这孩子昨天刚出生，一直是用真气吊着，这时候也该喂点普通的食物了。你们帮忙找找看吧？”
厨房食材倒是不少，只可惜能给婴儿吃的却没有几样。终于鼓捣着把米磨成粉，再煮成糊，一小勺一小勺喂下去，苏惟真才算舒了一口气。
突然间门口一个声音传来，“这孩子天生不足，只吃米粥的话，怕是养不活的。”
苏惟真抬头一看，原来是管理大厨房的典造聂惟寒。他长得浓眉大眼，五官的轮廓都很深，站在那里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与苏惟真很是不同。年轻的弟子见了他，便自觉乖乖退下去，继续干活。
“师兄，那应该如何是好？”苏惟真求教。
聂惟寒一挑眉，有些讥诮地说，“既然已经领回来，说什么都晚了。就算是个累赘也只能负责到底了吧？吃不了其他东西，不说还有师弟的真气吗？”
苏惟真心中一沉，偶尔为她输些真气倒不为过，只是把这个当饭来喂，就算是他，长此以往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聂惟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师弟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苏惟真摇头，“我绝不后悔。”
“你好自为之吧。”聂惟寒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苏惟真暗自叹了口气，他这位师兄待人待己都十分严厉，最讨厌只凭一时冲动做事的人，如今在他眼中，自己的举动似乎也是欠考虑了。
“师叔，我们会每天帮你准备米粥的。”一旁的少年小声说。
“所以不要太担心。”
苏惟真抬头笑了笑，“谢谢。”他既然早已决定，无论如何也会将素心抚养成人，并且隐瞒自己将付出的代价。
是因为愧疚或同情，还是想教出一个超越自己的徒弟？苏惟真默默地审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诚然，问道是为了回归本心，在修炼中逐渐学会淡然的态度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是如果能窥得道法的真谛，没有人不想得道。他在蜀山弟子中已经是很出色的，却无法再进一步，而通过修炼最终位列仙班的，近千年来，也只有那么一位。因此他只能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处理文献上，聂惟寒也是如此，无论是处理政事还是管理厨房，都是进阶无望的弟子在蜀山寻找自己的位置的一种方式。
苏惟真想，即使这孩子将来未必如他所愿成为多么优秀的弟子，却一定会在往后枯燥无味的生活中会带来许多乐趣。也许正因为看穿了他的想法，那位师兄才会表露出那么明显的不屑一顾的态度。
想到此处他不免有些黯然，思绪却被一只挥动着小手打断，小素心轻轻碰触着苏惟真的脸。
“是在安慰我吗？”苏惟真自嘲一笑。
小婴儿锲而不舍地挥舞着手臂。
“想要说什么？”苏惟真开口以后恍然发觉，这孩子依旧没有发出过声音，莫非真是个哑巴？
“师叔。”那位叫如风的弟子又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说，“你是想知道她会不会说话吧？”
“嗯。”苏惟真点点头。
“以前没上山的时候，家中有个妹妹，刚出生时不哭不闹，都以为是个死婴，后来在她背后不轻不重地打一下，让她觉得痛了，就能哭出来了。”
苏惟真回想起当初在莫家村，接生婆匆匆赶来，听到有妖怪当下便有些忐忑不安，又遇到保不住大人的情况，难免对小孩有所疏忽。他想了想，将襁褓打开，掌心夹杂着一丝真气拍上婴儿的后背。
素心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泪水，终于细细地哭出声来。
苏惟真心疼地抱起她，又转向如风，“多亏你了。你妹妹现在呢？”
少年眸中一黯，回答道，“她命薄，五岁那年府里闹妖怪，从此下落不明。不知是被妖怪捉走了还是吃掉了，只是连那妖怪是什么来历都不知道，要查也无从下手，想来是凶多吉少。”
“所以你才要成为蜀山弟子？”
如风点头，忽而又粲然笑道，“师叔，我可以时常去看看她么？我会帮师叔带小孩，等她长大后也会陪她玩的，我会把她当作我的亲生妹妹来对待。”
“当然可以。”苏惟真微笑着应允下来。
“多谢师叔，”他走过去，低下头来介绍自己，“小师妹好，我是如风，俗家姓魏，以后叫我如风就可以了，还没有自己的法名。”
素心专注地看过去，竟像是在打量他一般。
苏惟真不由笑出声，“这样算来，却不是师妹，而是师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