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风萧萧将送来的账目一一看过,乌陵郡开国侯府共有田庄五座合一千公顷、店铺三家:一家绸缎店‘玉锦阁’,一家珠宝古玩店‘玉珍阁’,一家食楼‘五味楼’。
府中资产虽丰,但收益越来越少,花销却日增,渐渐入不敷出,去年风萧萧迷上风尘妓子,偷偷卖掉一宗田,约有五百多亩,得了三千多两银子,任意挥霍大半,还是风念屏与他大吵一回,方把剩下的收归公中。
辰后当年未嫁时也理过这些,自是轻车熟驾,只感叹这源国甚是开明,至少不用偷偷摸摸的经营啦。
细细一理,却是冷笑不已,七处田庄,散在各地,却同时报了遭涝,难不成今年洪灾吗?各家店铺更是管理混乱,账目糊涂,各处上欺下瞒,损耗甚多。他们如此行事,不仅是欺风念屏年幼历浅,更是欺风萧萧荒唐糊涂,不知经济世情。
风萧萧大致理了一遍,稍觉口渴,便扬声叫人,门开处,却是青桂,捧着一盏清茶。风萧萧扬了扬眉,接过一尝,清香而回甘,不由连喝几口,赞道:“这茶沏得出色,竟有一股风露的香气。”青桂垂首道:“这是去年的松萝茶,用淡竹叶煮水,再沏的。”
风萧萧见她头埋得低低的,一边的耳垂红得如玛瑙似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笑道:“竟有这般好技艺,我今儿才是尝着了。”青桂浑身一震,又羞又窘,几欲泪下,断续道:“要是······侯爷喜欢·····青桂常常泡来·····”
风萧萧大笑,他本是王府宫闱中阴谋堆里打滚之人,心思九转,七窍玲珑,青桂那点小心思哪有不知的?但风萧萧既喜青桂天真娇憨,又可从她那得知许多消息,自然不会介怀,几句话就逗得青桂破涕为笑。
次日,直到红日高照,风萧萧才慢悠悠的出府,带着几个清客、长随,来到自家的绸缎庄‘玉锦阁’。这玉锦阁门面极大,里外三进,又有一栋三层高的主楼。大掌柜周应慌忙带着几个副手迎接,殷勤的让至主楼。
端上香茶细点,周应开口笑道:“侯爷今日却有兴致,不嫌这儿市侩,也来转转不是?”风萧萧笑道:“在家被念叨多了,只得出来清净清净。”周应又捧出账本,请风萧萧过目,风萧萧以手支颐,懒洋洋道:“看什么账本?一瞧见就头疼,还不拿了去!”
周应唯唯,将账目交与伙计拿下去了,二掌柜笑道:“侯爷可难得来一次,等闲是轻易见不着的,今儿我们有幸,侯爷得许我们尽一点心。”风萧萧乐道:“你倒是个伶俐的。”众人纷纷上前,尽力奉承,一时房中热闹非凡。
一巡茶后,风萧萧挥手道:“罢了,你们自忙去,我在这歇会。”顿了顿,又道:“将店里卖得好的几款料子摆上来,我瞧瞧质致如何。”众人会意,笑着去了。
二掌柜领着几个机灵的伙计,搬出十来种花色的绸缎,道:“这是绮云绸,这是飞霞绸。”一一摆出来,真是五色炫耀,悦目之极。一边的清客也啧啧称奇。
风萧萧拈起一匹,捏住一角揉了揉,点头道:“这料子纹理细腻,身份也好,怪道卖得好。”二掌柜凑趣道:“可不是,小侯爷,你看这杏黄色、蜜合色、青绉、雨过天晴色。”他手上悬空拿着雨过天青色的绸料,上半截是纯青的,越下越淡,淡到最下,变成嫩柳色。
二掌柜将绸料贴着胸上悬了下去,一直拖到两膝边,装出一副风摆杨柳的样子,一扭一扭走了几步,把下面那一大截的绸料,故意飘荡着。二掌柜笑道:“侯爷,你瞧,这颜色多么鲜亮,绸料又是多么轻柔,这要后院侍儿穿上,走起路来,该多么好看。”
这二掌柜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头发也白了,皱纹也生了,这样一作态,委实怪模怪样。风萧萧已是撑不住哈哈大笑,几个清客、长随也笑个不住。几个伙计不敢放声,低着头,紧紧的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二掌柜奔波了半辈子,脸皮也跑老了,见众人都笑,他也不恼,脸也不红一下,若无其事的,对风萧萧陪笑道:“侯爷要是喜欢,不妨剪些料子回去,也是小的一点心意。”风萧萧笑道:“好罢,将这几种,各挑上两匹。”回头对几个清客、长随笑道:“愣什么,每人也挑上一匹。”几人欢呼一声,各自上前挑拣,独一人不敢多看,随手拿了一卷次一等的月白缎子。
风萧萧看在眼里,回府后问起,两个长随都跟她多年了,年长的李满先笑道:“侯爷不记得了?那是陆云深,说起来还是亲戚呢,他是老太太那边的,先前也有过来往,去年他父母过世,便投奔府中,身上还有个秀才功名呢,做事也能干,方方面面都来得。”风萧萧道:“哟,这么说还是个人才。”
另一长随林默道:“本事或许有,但他仗着有功名在身,脾性也大得很呢,前些日子,侯爷嫌她古板无趣,让她清闲段时日。府中李先生叫她做点事,却被她指着鼻子好一通骂,李先生气得病倒了,告了好几天假。李先生在府里呆了十来年,可是老资格了,使唤个新人都使唤不动,这成什么规矩了?”
李满瞪了她一样,冷笑道:“都是侯爷的幕僚,办事也该是侯爷吩咐,怎生旁人也敢仗势了?你常在外跑的,如何这等糊涂起来。”林默资历尚浅,不敢还嘴,可眼中仍是愤愤。
风萧萧冷哼道:“什么大事?也值得争的。”
风萧萧回了院子,素心服侍她宽衣用茶,离玉、青桂笑吟吟的进来,身后几个小厮捧着八匹绸缎,离玉笑道:“侯爷,这是二门刚送进来的,说是侯爷带回的。”
风萧萧点点头,扫了一眼,指着道:“鹅黄色和淡青绉这两匹给屏儿,蜜合色和雨过天晴这两匹给太太,涟姨娘、玉姨娘那各送一匹,林姨娘那也给一匹,剩下的你们分了罢。”素心、离玉等都喜盈盈的拜谢。
此后几日,风萧萧日日往绸缎庄去。或早或午时辰不定。第二日周应叫了一台鱼翅全席,众人吃了一醉。饭罢,二掌柜笑嘻嘻的引风萧萧入一静室,一掀帘,一股清香钻进鼻子,顿时让人放松下来,地上铺了三层毯子,走起路来一点声息也没有,角落燃着个紫铜熏炉,烘着新鲜的柑、橘等物,香气中带着丝丝甜香。
一边安了架彩漆雕漆八步中床,张着珍珠罗的帐子,床上崭新的被褥堆得足有一尺多高,二掌柜说是预备侯爷倦时小歇的;床边一张小几,几上顿着明亮的铜镜,还有牙梳、抿子、抹额等物,说是预备侯爷起身打理用的;窗前一张桦木小桌,一把黄藤小椅,桌上摆着瓜果细点,八菱细瓷壶装的甜蒟浆,说是预备侯爷闲时润唇的;门外守着两个机灵的伙计,只要叫一声就有人进来服侍。
风萧萧望了一眼,只觉事事周到,处处顺心,点一点头,笑道:“你这差事倒办得不错,很是周全。”二掌柜得这一句话,比拾到金元宝还要欢喜,满脸的皱褶都笑开了,连连搓手道:“侯爷将事情托了我,我若不尽心尽力,那还成人吗?”
又说了几句,二掌柜笑着退出去,又板着脸叮嘱了门外那两个伙计几句,方自回了。见他走得远了,一个伙计‘呸’了一声,道:“横什么横!方才在屋里还不是屁颠屁颠的,凑上去卖好!”
另一伙计道:“罢咧,秀哥,人家可是掌柜的。我只是不明白,掌柜的将屋子收拾得那样精致,我们想得到的屋里有,我们没想到的屋里也有,竭力趋奉,真比儿子还孝顺!他也一把年纪了,有家有业的,何苦这般拉下脸来讨好?”
郭秀冷笑道:“你别看他们在店里一个个威风八面,财大气粗的样子,不过是侯府的奴才罢了,连身子都是人家的,小侯爷一个不高兴,收拾起来,别说一个铜板捞不着,要杀要打也就一句话的事。”
酣然觉醒,风萧萧坐在桌前,自斟了一杯甜蒟浆饮尽,小窗一启,正对着绸缎庄大门,便可见门后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真是络绎不绝,客似云来!
风萧萧默然注视了半个时辰,其间共有86人入店,有4人看看便走,另82人都没空着手,有要半匹的,有要二、三匹的,伙计捧了送出来。风萧萧记在纸上,收好,微微咳了一声,便有人在门外低低问道:“侯爷可起了?”风萧萧答了一声,便有两个伙计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也穿着一身上好的细绫缎子,端着清茶、铜盆等物。
郭秀拧好香喷喷的帕子,笑道:“侯爷,这打得是城里的井水,二掌柜怕侯爷不惯,特地备了花露加进去。”风萧萧擦了脸,淡淡道:“倒有心思,你也是这儿的伙计?”郭秀心下计较,面上却不慌不忙回道:“小的郭秀,已在玉锦阁做了三年了。”
风萧萧漱洗罢,林默也赶过来,替风萧萧梳头、正冠、理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