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小五到休息室褪下制服,换上自己的白色棉布裙子,抬眼看见桌上摆着的玫瑰,嘴角泛起了笑意。那是李铭向自己表白那天送的玫瑰,被自己拒绝以后就一直摆在李铭的床头,那天去李铭的宿舍替他取文件,一眼便看见了这束玫瑰,蔫蔫的,有些枯败的样子,看着包装似是十分眼熟,小五笑了笑,便顺手拿走了。
毕竟已经过了很久,花朵的边缘略微有些发黑,微风吹过,散发出阵阵幽香,小五心血来潮,取了剪刀,剪掉了枯败的地方,小心的将这束玫瑰做成了干花,放在了天很蓝的休息室里,每次不经意的瞥到,便想起李铭那日表白时的傻傻神情,小五总能轻笑出声。
还没出门,便接到李铭的电话,小五眼角弯弯的,将背包背在肩上,“李铭?”
“下班了?”李铭的声音低低的,透出愉悦。
“是呀,正要回家,怎么,要来接我?”小五开了门,从员工通道走了出去。
“是呀,在你们酒吧的门口。”李铭话中带笑。
小五惊呼了一声,小跑着奔向门口,一眼便看见李铭斜斜的靠在门前的树上,手插在口袋里,似是十分悠闲。
看见小五出了门,李铭轻轻一笑,眼里透出温柔,“走吧,送你回家。”
小五将手挎在李铭的臂弯,脸上是幸福的神色,语气却是有些埋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都快一点了,我明天可以睡到十点,你呢,不用上班了?”
李铭小心的将小五拉至自己身体的右侧,低头冲着小五轻轻的笑笑,没有说话。
小五工作的地方离家不远,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李铭牵着小五,慢慢的走在深夜的街上,昏黄的路灯发出暗淡的光芒,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两人走到一处小巷,小五停住了脚步,“记得那天我和你打招呼,就是在这条小巷,那时你也穿了一身的黑衣,邪邪的朝我笑,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认错人了。”
李铭牵着小五的手紧了紧,“你可知我当时多么紧张,生怕把你扯了进来,可是最后还是连累到了你……”
小五拉着陈墨的手轻轻的晃了一晃,扬起脸来看向李铭,“也该谢谢他们,他们应该算是我们的媒人呢。”
巷子里没有路灯,淡淡的月光照在巷口的树上,透出斑驳的阴影。李铭看向小五微微扬起的脸,渐渐的敛了笑,眼神变的幽深起来,似是一汪潭水,深深地望不见底。
小五眼见着李铭的脸渐渐放大,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双手僵硬的搭在李铭的腰上。
李铭的呼吸喷在小五的脸上,有些灼热,小五渐渐的闭了眼睛。
这时巷尾传来女子尖锐的惊叫,李铭迅速的扭头,将小五拉至身后,小心的看向前方。
穿着红色礼服的女子跪在地上,似是受了伤,挣扎了好久都没有站起来。她的身侧站着三名男子,团团将她围住。
那礼服红的有些耀眼,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小巷,依然夺目,小五尖叫一声,便要扑上前去。
李铭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小五,他眉头微微一皱,“你认识?”
小五拉着李铭的衣角,声音有些变调,“是露露……救她,救她……”
小五的尖叫引起了那三人的注意,打头一人年纪有些大,头发都花白了,肤色黑的厉害,眼角堆满了皱纹,一眼便可以看出是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的人。那人扭头看了一眼小五,冷冷的说道:“走开,莫要多管闲事。”
李铭身子绷得紧紧的,回头看了看小五,声音淡淡的,“在这里等我。”
小五点了点头,拉住李铭的手在他的指尖略微用力的捏了一下,“小心。”
李铭点了点头,慢慢的朝前方走去。
跪坐在地上的露露看见李铭,似是十分吃惊,“李警官!?”
听见露露的喊声,那三人露出惊慌的神色,年纪较轻的男子看向年长的男子,有些怯懦的开口:“爹,咋办?”
年长的男子有些紧张,握着棍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莫怕,警察也不能随便打人。”
露露挣扎着站了起来,扬手给了年轻男子一记耳光,“警察来了你们还不走?难道要进去吃碗牢饭才甘愿?”
眼见李铭越走越近,年长的男子跺了跺脚,终于忍受不住,匆匆的抛下手中的棍子,“算你走运!”说罢便匆匆的跑了,似是腿有些毛病,年老的那人奔跑的姿势有些奇怪,三人很快的消失在巷尾,再也不见了踪影。
小五快步上前将露露扶起,手轻轻的拂去粘在她身上的泥土,“怎么样?没事吧?”
露露有些狼狈的站了起来,手撑在小五的胳膊上,“没事,就是崴了一下脚,活动一下就好。”
“刚刚那三人是你的家人?”小五伸手将露露额前的头发抚顺。
露露一呆,脸上现出吃惊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小五手略了一下耳后的头发,“听南希她们说,你爸爸最近从陕北赶来找你。”
“今天谢谢你。”露露露出一丝苦笑,挣脱了小五的手,转身一瘸一拐的准备离开。
小五一把拉住了露露的胳膊,“我们家就在前边,你的脚伤的很严重,去我那擦点跌打酒吧。”
说罢也不待露露答应,拉了她便走。
小五看向露露的侧脸,昏暗的小巷,模糊的看不清楚,隐隐约约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看见紧抿的嘴唇,微微的透出一丝感伤。
李铭将他们送至门口,手抚上小五的肩膀,“我先回去了,有事找我。”
楼道里的灯坏了,小五屋里的灯透了出来,照出了小小的一方光明,小五看着李铭的身影渐渐消失,嘴角泛起了温暖的微笑,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转身关了门。
小五去里屋取了跌打酒,拉着露露坐了下来,小心的查看了她的脚踝,那里红肿的厉害,靠近脚背的地方肿的有些发亮,小五低低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冰箱里取了冰块,拿毛巾裹了,小心的覆在露露的脚上。
露露眼睛闭了起来,斜靠在沙发上,冰块覆在受伤的脚踝上,缓解了部分疼痛。其实这和自己以前受过的伤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小五倒了杯热水递给露露,“太晚了,今晚就住在我家好了,我妈妈不在,你可以住她的房间。”
露露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丝苦笑,“知道我爸爸为什么来找我吗?”
小五静静的看向露露,略微有些心疼。
“我离开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我的消息,一个和人私奔的女儿,在我们那里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是整个家族的耻辱,想来他们也不会愿意知道我的近况,我自己过得也不是很好,自是不肯主动联系。前些日子我算了算,这些年居然攒下了不少的积蓄,看着身边保养仔细的老板,他们有的比我爹大上十多岁,可是肤色竟然比我那最小的哥哥还要白皙,心里微微的有些不忍,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露露叹了口气,手轻轻的覆在了脸上。
“我把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大半给老家寄了回去,我这个样子,想来也没有用钱的地方,不如给了他们。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凭着电汇单上模糊不清的地址找了来。”露露手指无意识的抠着沙发垫上长长地流苏,脸低低的现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才知道,当年我们家悔婚,惹怒了和我定亲的那家,我爹的腿被生生的打断了,家里条件不好,也请不起医生,耽搁的时间太久,我爹的腿就这样瘸了。”露露的脸上现出一丝悔恨,“现在想来,若是我当时没有跟着小北逃走,安安分分的嫁了过去,或许,结局要比现在好很多,我可以守着对小北的爱过完我的下半辈子。没有遇到我,陈珂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健健康康的过完这一生,连我爹,也定会趾高气扬的过完他的晚年。”露露伸手抚向眼睛,本以为会有眼泪流出,可是擦了半天,脸上光洁一片,泪水似是早已流光。
小五的手覆在露露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
露露苦笑着捏了捏小五的手,“知道我爹来找我做什么吗?我们村的村长听说我在城里赚了大钱,想着娶个进过城的女子为妻,脸上自是有光,就许了我爹三万块钱做聘礼,我爹没有料到我这个赔钱的女儿居然还值这么多钱,自然应允了下了,靠着电汇单上地址,带着我的两个哥哥北上寻我了。今天我刚下班,就被我爹他们堵了个正着,我们村的村长都七十多岁了,比我爹还大二十多岁,重孙子都有了,我又怎会同意,一语不合,便起了争执,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看见了。”露露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小五起身拉起了露露,“很晚了,去睡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小五斜斜的靠在吧台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弗兰克熟练地调制出色彩绚丽的鸡尾酒,头微微歪向一侧,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裙摆。
忽然酒吧的门口传出嘈杂的声音,小五侧身看了一眼,门口的地方聚了很多人,保安也来了不少,围在人群中央的赫然站着露露的父亲和他的两个哥哥。
露露的头发被揪的完全撒了开来,脸上红红的一道巴掌印,半跪在门前的地面上,由她的两个哥哥一人拉着一只胳膊,一直拖到了门口,膝盖被磨破了,留了不少的血,染红了浅色的大理石地面。
小五冲上前去,手微微的有些发抖,飞起一脚将拉住露露右手的男子踹了出去,小五气得厉害,这一脚使了十成的力气,他趴在地上半天也没有爬起来。那男子年纪尚轻,有些无措的看向小五。
小五揪住年长男子的领口,语气冰冷,“我只说一遍,趁我报警之前,离开这里!”
众多围观的保安这才回过神来,将那三人拉扯着带出门外。
露露的腿上伤的有些严重,有细小的血蜿蜒着流了下来,被打得脸颊肿的很高,嘴唇也破了,泛着紫色的血丝。面色却是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狼狈。
小五转身将露露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弯腰仔细的看了看露露腿上的伤口,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里奥,麻烦你去休息室取一下医药箱。”
小五仔细的将露露腿上的伤口上了药,刚要起身,就听见门口响起一阵嘈杂,露露的父亲原本已经被拉了出去,此刻却挣脱了保安的钳制,飞快的跑了回来。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三四个保安都被他拽的失了平衡,他跑到露露的跟前有些粗暴的拉住露露的手,“跟我回去,老子毕竟养了你将近二十年,你也是时候报答我了。”
露露的身子被拉扯的有些倾斜,可是没有丝毫的挣扎,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似是看一个陌生人。
匆匆赶来的保安重新抓住了他,牢牢地将他控制住了,慌乱中那人的衣服被扯破了,露出一截微微泛黄的背心,似是穿了许久,被汗水腐蚀的起了许多的小洞。他手臂被紧紧的扣住,身子激烈的挣扎着,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我收了人家的彩礼,若是交不出人,你以为村长会放过我吗?你上次逃跑,我瘸了条腿,我还有几条腿可以瘸?你爹爹我快六十岁的人了,受了一辈子的苦,不过是穷怕了,想平平安安的过些安稳日子,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露露慢慢站了起来,腿上刚上好的药由于频繁的走动,渐渐的起了裂纹,最终剥落了下来,掉在浅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转眼就被踩的粉碎。
露露拉起了瘫坐在地上的父亲,伸手将他被扯碎的衣服抚平,脸低低的垂着,看不见什么表情,声音很低,几乎轻不可闻,“走吧,我跟你回去。”
“露露!”小五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要去。”
露露轻轻的拉下小五的手,嘴角挤出一丝苦笑,“不回去怎么办?我们那里的人都是没有开化的,杀人也不需偿命,简简单单的赔上几只羊便可,他毕竟是我爹,我难道眼看着他被人家打死?”
小五的手攥的紧紧的,“不要去……”
露露轻轻的扶住小五的肩膀,看向小五的眼神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小五,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这一生总是在逃,却总也逃不出。如今我也倦了,不想再逃了,以后会怎样,我也不在乎了……”
小五呆呆的看着露露拉着自己的父亲走了出去,酒吧的DJ放了一首动静很大的曲子,震得耳膜“突突”的疼,小五却感觉四周像是静止了一样,空气中的灰尘悬浮在半空中,熙熙攘攘的人们也安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女。
走到门口的时候,露露张了张嘴,看那口型,似是说了声谢谢,小五眼睛一酸,便要哭出声来。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画面:那几颗被偷偷塞到自己手中的大白兔奶糖;那个因为嚼着奶糖,所以有些含糊不清的讲过的故事;那杯泛着淡淡绿色的苦丁茶;以及那个一直在漂泊的女子……这个倔强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在命运里挣扎,不过是想找一个爱着的人过完一生罢了,经历了许多,最终还是没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