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阁不似一般的青楼,晌午来此吃饭听曲儿的正经吃客不在少数,姑娘除晚上站到门口揽客,白天活动的地方都限定在阁子里面,且言语间也没那么放荡,只是在某些桌上陪酒时多了些打情骂俏。
因此午时,伙房各位的忙碌,自然也没人有闲暇功夫欣赏屋瓦上诡异的景致。
唐毅的话刚完,苍衣便听见屋内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听他道:“出来了!”
苍衣的头立刻嵌进窗框里,可屋里的人确实背着身穿起里衣的,几件薄衣披上身这才下床,苍衣一阵失望,心里憋闷得难受偏头看到身侧的唐毅,用手肘在他的胸口上送了一把。
她眼瞅着唐毅在屋瓦上一圈一圈地滚过,“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她本以为他不死也要残废了,却见他鼻未青脸未肿,从地上以一个驴打滚儿的姿势艰难地从地面上爬起了起来。那样子难看极了,看得苍衣直想戳瞎自己的眼睛,暗暗地叱一声:这个没出息的软骨头。
她收回目光,,看屋瓦上已然出现了个大窟窿,脚点屋瓦,翩然而下。唐毅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追上来带了讨好的口气道:“你告诉我究竟想看什么,”他一脸得瑟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在苍衣面前炫耀似的抖了抖,“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想确定什么我即刻帮你探查出答案。”
“我从不与狼为伍,尤其是你这种···软骨头的狼。”
“软骨头的狼才伤害不到你,于你而言,应是一件幸事。你既然真不想让我帮忙,那也只能作罢,不过我对这个如梦倒是挺好奇的,大爷我使银子让她脱光了我好仔细瞧。”唐毅得意地道,故意说这话激她。
一向不受激将法的苍衣这下却急了,一下子拔出了剑,吓得唐毅惊退了一丈远,听她咬牙切齿地道:“你敢?”
唐毅大摇大摆地往阁子里走,苍衣情急之中慌忙道:“你只需看她肩头有无一个蝴蝶形的红色胎记就好。”
无奈,她只得靠在楼梯口的墙壁上等唐毅从屋子里出来,心里略有些发慌,等了好久却也不见人出来。她低咒一声:这该死的软骨头,叫你只看肩头上的胎记,你却是在做什么?
忽的头顶一个声音炸开,她抬头时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唐毅一张快笑烂的脸。
她只需用眼神问他所得的答案,他便两手摊开歉然地摇头,目不转睛地看苍衣似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的脸。苍衣却只得安慰自己或许姐姐早已逃出火窟也未可知,她性子那么烈,怎么可能甘心像阁子里这些女人一样屈辱地活?
她抱着自己的剑蔫蔫地向唐毅告辞,犹不忘告诫他:“绮梦阁乃是是非之地,不想死的话就快些离开。反正你老爹有的是银子,何不自己开个十个八个?”她说完就垂头掉脑地往门外走,全然不见了初进门时的得意之色。
唐毅在背后叫了她好几声,问她是不是不想做他的老婆,是不是不想看他家的金山银山,是不是不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像丢了魂魄似的没作任何反应。
天空呈一片纯净的蔚蓝色,苍衣仰躺在翠草坪上,强烈的光线让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伸出手掌挡在自己的视线前,夕阳的余晖从指缝间漏过来,一片光影投射到她如玉的面容上,她叹了口气,又过三年,八岁便和姐姐分开了,如今自己也已年满十七,再不像从前的模样,不知姐姐又变成如何了呢?
她从身下取出《毒绝奇药》又一次一字一句地细读上面记载着有关噬心蛊的文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刺痛她的眼,书跌落在地上,微风吹来翻动发黄的书页,苍衣的声音散落在柔柔的风里:
“噬心蛊,原产于苗疆。施用于伤口之处,游移直抵心房,可以音律控之。
本身无毒,乐响,蛊噬心脏,受蛊者感钻心之痛有自毙之前例。既出,不再染,蛊噬鲜血,不死不灭。唯以清水浸泡三日化为无形。”
她将书合上闭上眼细细思量,不死不灭,不死不灭···她眼下担心的是虫蛊被密林里的鸟雀啄食让人看出端倪。
要生存首先就要做到有备无患,而她要做的便是在其他门人发现之前找回虫蛊,消除隐患。
当初决定依附于绝命门,就是看它势力大,眼线遍布天漠国各地。可是自己只是绝命门众多棋子之一,有什么资格下达命令让底下的人帮她打探消息呢?现如今寻找姐姐看不到希望,她反而觉得脖子被人狠掐着,只怕到时候从绝命门里得不到什么反而受它摆布难以脱身了。
恰在此时一个带着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了,有心事?”
苍衣睁开眼偏头看过去,却是千山师父,她勉强地勾动嘴角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活着太难了。”
“怎么突然发出这种感慨了?不妨说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千山走到她的身旁席地而坐。
“我被崖上的人施蛊了。”
“我当是什么呢,你看我不也被施蛊了吗?这么些年,我安分做事,出了刚被施蛊时吃了些苦头外,谁会管我?呵呵,说来还是明月把虫蛊驱入我体内的呢,那时我都痛死了她还朝我温柔地笑,我···”
“可是如果我不是你这么安分的人又该当如何呢?”苍衣没心思听他回忆和明月的种种过往,急声问道,话已出口才觉察到自己失言了。
千山像在等她问出这句话一般,未有丝毫犹豫他便轻松地道:“那也好办,我有一种内功运行之法可减轻你体内虫蛊噬心时的痛苦。”
苍衣从地站起身,诧异地问:“怎么说?”
千山也从地上起身,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袍子只让苍衣跟着他走便是。
苍衣紧跟在他身后看去路像是要去冰晶洞。他走起来一派坦荡,让苍衣摸不清头绪,他怎会突然出现在翠草坪,又是要教他什么法子非进冰晶洞不可。所有的一切都让苍衣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千山忽然转过头来看她,停下脚步迟疑地问道:“苍衣,你是明月唯一的徒弟,她现在也老了,若真遇到什么危险你会保护她吗?”他知道苍衣和明月虽三年师徒,感情却一直淡薄,因此他问得极为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听到什么令他失望的答案。
苍衣想起明月往日对她的严苛,以及家常便饭似的责骂不禁产生几分犹疑,看众多令她不很愉快的画面中独独有明月在她感染风寒时悉心的照顾,眼神不禁又柔和了许多。
她想了想还是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须千山师父提点,我定会尽全力护明月师父周全。”
千山好似心头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苍衣刚听他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可越仔细琢磨便越觉得让人生疑,好好的一次见面弄得像生死离别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迎面遇见明月走过来,千山师父怕是第一次对她视而不见,提步与她擦肩而过。
苍衣低头唤一声“月姨”,正要追上千山,明月却捉住了她的手肘,压低声音问她:“你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苍衣伸手指了指冰晶洞的方向,着实不明白状况只得一脸茫然地看她。
明月的神色有些焦急,她紧紧地抓着苍衣的手不放,且力道越来越大,张口欲说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苍衣,你磨蹭什么呢,还要不要我督导你内功修行了?”千山如是道,始终未看明月一眼。
明月顺口接道:“我好歹也曾是你的师父,正好我也同去一看你如今有无偷懒。”
“大可不必,你现在已经不是苍衣的师父了。如今的你深得门主倚重,你还是赶快办好门主交代于你的事才好。”千山带苍衣一口回绝,转头又催促她,“还不在?”
苍衣便紧赶慢赶地跟上去,她看今天的这二人态度好像完全调换,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小径上寂静无声,她行在前面回头看明月时见她仍然伫立在原地,眼盯着地面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仿佛整个人都染满了凄凉和无奈。
进得冰晶洞来,苍衣盘腿坐于冰床之上,屏息凝神,徐徐地吐气纳气,千山连点她身上穴位多处,手引一股湿热之气从她的头顶贯穿而下。
苍衣只觉浑身一震,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量在身体内奔腾而畅通无阻,与她体内的气息不断融合、交缠,有节奏地攒动着。
她隐隐觉得不对,或许从千山无故出现在翠草坪上时她就已觉察出一些异样。可等她真要理清头绪时脑子里又变成一团浆糊了,越想越不明了亦或是她不敢相信。忽听千山在背后提醒她:“摒除杂念,当心走火入魔。”
由此,苍衣才回过神来,继续均匀有序地吐气纳气,随着他的导引操控着体内奔腾不息的内力。
等到晚间外面已是一片朦胧月色,苍衣和千山才从冰晶洞里走出来,并肩行在刚来的小径上。
千山师父嘱她及时用药材沐浴,除尽身上的湿热之气。
苍衣点头一一应下,末了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问道:“千山师父把内力传给了我,对吗?”
“怎么这么说?”他问。
“我现在的感觉只有自己内功修行有长进的时候才有过。”
千山点点头,他早知道瞒不过,既然苍衣问起他便不再隐瞒。
苍衣这才知道原来三日后天漠皇宫要为十三皇子选一个老师,门里授意派他潜进去以便更准确地打探消息。
可是一个普通的文人怎么会有武功呢,崖上的人让明月督促他自废武功,明月却迟迟不忍开口。一边是她曾深爱的男人,一边是她敬忠数十年的主子,他知道她进退维谷,承受着煎熬。
然他对明月的心日月可鉴,又岂能让明月陷入左右为难的艰难境地呢?此行凶多吉少,皇宫内院人多口杂,各个都是尔虞我诈从地底下锻炼而成的人精,他这一生从未当过细作,又哪是宫里人的对手?
苍衣终于明白,朱英华是真的被仇恨蒙了心,连自己的忠仆也不愿给予成全。
她的神色中有了几分同情,她转念一想又道:“我与明月师父一直都不是很亲近,千山师父此举岂不是让我与她之间又生嫌隙?”
他面带苦涩,苍衣知道如不是迫不得已他如何会把自己最牵挂的人交付到别人的手上,他的声音仿佛大病初愈,话音似落地的秋叶般萧索无力,“她一向面冷心热,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千山走在前面,苍衣眼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没入黑暗的夜。
她伸出自己的手,活动五指简单地比划了几个拳脚,见手心还隐约冒着腾腾的热气。她从没想到斯文儒雅的千山竟然是深藏不露,功力如此深厚。
回望冰晶洞她嘴角微牵,淡淡而笑,与人博弈似乎又多了几分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