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和卫登合兵一处，一边阻击一边撤退，待到日本人发现丛林战一点都占不到便宜，不再追击的时候，杨恒还是不敢停留。直到过了一条小河，从各种迹象来看已经摆脱追击，这才停下来整顿人马。
刚才还在发力狂奔，一旦停下，卫登的手下便一个个瘫倒在地。杨恒的“鹰字营”还好点，毕竟受过严酷的山地训练，又不像卫登所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守卫战。“鹰字营”一停下来就马上开始整队，一边护理伤号，一边重新编队。两路人马一比较，立时就分出了高下。
曾燕之一开始还不把这个年岁跟自己差不多的杨恒当回事，不过昨晚一战，曾燕之看出了杨恒的手下还真是能打，三个人一组，配合起来娴熟无比，日军虽众，却愣是啃不动“鹰字营”这块骨头。曾燕之不禁对杨恒有点刮目相看。
古营长伤势太重，此时躺在担架上，仍然是昏迷不醒。
卫登看着头部绷满了纱布、昏迷不醒的古营长，再望望瘫倒在地的手下，想想一下子死了那么多的兄弟，眼圈一红，禁不住掉下泪来，想到痛心处，竟然抽抽噎噎起来。
曾燕之看不惯男人这样，这人居然还是个当头的！曾燕之用带有潮州腔调的官话跟杨恒说：
“杨帮主，你们这位卫大人怎么象个娘们似的，竟然掉起眼泪来了！”
杨恒听曾燕之不屑的口吻，小声说：
“卫登半年前还是个书生，这一战古营长受伤，他带着兄弟们拼死守住八联，很是不容易啊。一仗打下来，七百号兄弟没了，换作谁都会痛心的，你说是不？”
这显然是新军成立以来第一场恶战，十一月间在海上与日本人那一场海战，新军只是看客，水师才是主角，问题是那场海战虽然打得惨烈，伤亡也不过七百多人，死亡人数才是三百多。至于千里奔袭莱州和攻取台湾，伤亡都不过几十人，而这一场恶战，加上“鹰字营”的损失，一下子八百多号人没了，杨恒心中也是十分沉重。要这么打下去，代价可真是高昂啊！
曾燕之听了，也不禁黯然，当下不再多说。
卫登和杨恒手下，两下里加起来才剩三百二十七人，还有四十几号伤兵，目下的情势委实堪忧。
虽然卫登的人马疲惫不堪，但是现在可不是休整的时候，还得尽快撤至林家延，在林家延南线构筑一条防线。一念及此，杨恒便对卫登说道：
“卫副营长，现在可不能让兄弟们躺下休息，日本人马上就会出动铁鸟，探知华人逃难的踪迹之后，若是再派出铁船沿海路北上，铁船可随时靠岸登陆，只要派上一队人马在中途登陆拦截，那就糟糕了。我们还得马上赶路。”
卫登一想也是，说道：
“对啊！这些逃出去的华人拖家带口，仅仅靠走路，沿途还有土著拦截，四百多里路，十天内能不能逃到林加延，真是难说！我看是够呛！”
一旁的曾燕之大咧咧地说：
“卫营长，可不要小看吕宋的华人，这里的华人两条腿能走是出了名的，华人就是靠着两条腿两只手，能走路，能吃苦，能做事，这才一点点积攒家资，靠勤劳致富的。华人不管多远，不管是多小的生意，都会千里迢迢跑去，收购土著的物产啦，转卖各种什物给土著啦，一天走百十里地不在话下。嗯，不过逃难途中，有老有少，照顾得老少来，速度就慢了许多。”
曾燕之到后来调门也低了下来，杨恒最是担心土著沿途拦截杀戮华人，因而问道：
“曾姑娘，这沿途的土著多不多？我担心土著沿途拦截，他们若是再来添乱，那华人能逃出去多少就更不好说了。”
曾燕之闻言，做了个鬼脸，有点不屑地说道：
“杨帮主不必担心，沿途的土著自然是不少，不过华人带了不少武器，只要把火枪、手雷这些武器使出来，轰他几枪，炸他一炸，一般的土著根本就不敢拢边。怕他作甚！”
新军伤亡之后，武器就转交给八联华人，此外还有原本用来武装华人的几百支步枪和弹药，所以华人青壮手中都有武器，土著若不是成千上万聚集，倒真的未必敢对华人动手。
杨恒打一个哈哈，说道：
“如果土著不致添乱，那还好点，现在就得尽快赶往林加延，还不知道曾叔和林先生怎么样了，及时设防已经是刻不容缓，曾姑娘，这里离林加延还有多远？我们几天可以赶到林加延？”
曾燕之恨恨地说：
“这帮倭寇借刀杀人，使这下三滥的招数，简直该当千刀万剐，此次去了林加延，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到马尼拉复仇？这里到林加延，不到四百里，快的话三天就到。哼！就这么走了，真是不甘心！”
杨恒本来是准备先赶到林加延再说，听了曾燕之的话，心中一动，当下招呼卫登和邹骆二人，聚到一棵大树之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况皇上本就提倡战前多研究，那就研究研究。杨恒的级别比卫登高，理所当然便是由杨恒指挥接下来的作战行动。卫登资历上与杨恒差的太远，对“鹰字营”的战力更是佩服，故而自觉自愿服从杨恒。不过杨恒突然觉得光是逃跑也不是办法，大家商量一下，也许有更好的主意。
曾燕之熟悉吕宋情况，自然也被杨恒拉来一起合计。杨恒虽然打过莱州和台湾，但是这一次对手强大得多，己方也就剩了300来人，杨恒开诚布公说道：
“这次打成这样，形势很不乐观，可是还得想办法，如今日军十倍于我，下一步如何御敌，我们几个人合计一下，看看有什么高招。总之不能就这样被动挨打，我们这三百人，死打硬拼可不是办法。林加延那里也不过300新军，要是我们拼光了，林加延也守不住。这样吧，都想想，出出主意。”
骆唯胜第一个说道：
“若是日本人没有铁鸟，这仗还好打一点，有这铁鸟在，我们防不胜防。那铁鸟快逾闪电，火力又猛，白天有铁鸟在头上飞着，对我们的动静了如指掌，这仗还怎么打！”
骆唯胜自己受了伤，手下被铁鸟一打一大片，心中很是不忿，却又无可奈何。邹新旺想起白天骆唯胜那一队被飞鸟扫射的惨状，也自是痛心不已，接口说道：
“白天铁鸟威胁实在是太大了，依我看我们可以发挥夜战的优势，晚上铁鸟无法上天，那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昨晚与日本人大战，“鹰字营”的确是大占上风，所以邹新旺才有此一说。
杨恒摇摇头：
“昨晚是日本人过于关注八联，对于我们‘鹰字营’重视不够，这才让我们轻易得手。日本人一旦重视起来，掘好堑壕，拉起铁丝网，严防死守，我们再去攻他，恐怕占不了什么便宜。”
曾燕之没有领教过铁鸟的厉害，见骆邹二位很是忌惮铁鸟，却不知道那铁鸟到底是什么神器，这姑娘心直口快，冲口就说：
“这个铁鸟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居然让两位好汉如此害怕？要不要杀几只公鸡，洒上点鸡血，把铁鸟的妖法破了，那不就结了！”
上次台海海战关于铁鸟的传说版本太多，在吕宋这边最为流行的版本便是妖法说。虽然《明报》上也有接近于真实的报道，但是在吕宋华人当中，真实报道的说法倒是很少有人相信。大家先入为主，认定铁鸟乃是《西游记》里面的妖怪一类，因为只有妖怪和神仙才有飞天的本事。没人相信一个铁家伙自己可以飞上天，那一定是日本人施了妖法。所幸当日大明的皇上在船上，江湖传言，皇上能御六丁六甲，这才破了妖法。吕宋的说书很是夸张，简直就是《西游记》的海上版，曾燕之听过不止一次关于铁鸟的说书，每每沉醉其中。故此今日提出弄点鸡血，也是抱着“民间偏方治大病”的信条，心道就算破不了妖法，削弱一点妖法的威力那也是好的。
杨恒只觉得好笑，四顾卫、骆、邹三人，都是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当下说道：
“据说这铁鸟只有飞上天之后才是威力无筹，没有飞上天的时候也不过尔尔。不过曾姑娘，这铁鸟的神通，可不是鸡血狗血可以破得了的。”
卫登一直没有开言，这时很克制地笑了笑，终于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目下的情况，我军显然是败了，死伤甚众，疲惫不堪，看起来不可再战，似乎只有早日赶到林加延，在那里构筑防线才是正理。不过，这也许是一个机会。日本人自以为将我们击败，以为我们已经逃之夭夭，这会儿难免得意忘形，他们只是想着怎么消灭我们的残部，决不会料到我们还有胆去进攻他们。当然，杨指挥所说有理，日本人的军营守卫一定森严，堑壕、铁丝网以及火力配置，恐怕夜晚攻击我们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这个时侯的卫登，一点也看不到刚才落泪的卫登的影子，只听他有板有眼地说道：
“如果我们不把目光局限在马尼拉城，那艘停在港口的铁船，以及铁船上的铁鸟，也是一个很好的进攻目标。在得胜之后，日本人港口的防守也许会松懈一些，我们不妨出敌不意，搞他一次夜袭，如果能打坏日本人的铁船更好，如果打不坏铁船，我的想法，无论如何要把那铁鸟干掉！这铁鸟太讨厌了，飞得高不说，它飞得太快了，你跑出去几十百把里，它不消片刻就能撵上你，在它面前，你完全是无以遁形。对付没有火箭炮的华人兄弟，它可以撵上去任意扫射，那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我建议，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铁鸟干掉。”
杨恒赞许地点点头，事实上，在军事学院，案例教学的时候，被打败之后反戈一击大败敌军的案例在课堂上讲过多次。比如郏县之战，李自成被孙传庭设计打败，李自成却趁官军打扫战利品之机，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大败官军。这是当日参战的李成栋自身说法，对学员的震撼非同寻常。另一个案例却是皇上亲自讲授，说的是一位年轻将领在本军被打败之后，趁对手欢庆胜利之际，乘夜偷袭，竟然以一百多人攻取了几千人驻守的县城。这说的当然便是红军时期**攻取耒阳的战例，崇祯隐其名，却好好把这个战例讲解了一遍。其实杨恒早就有反戈一击的想法，只是忌惮马尼拉城防坚固，这点人马要打马尼拉简直就是送死。却没有想到另外一个绝佳的目标。
看来人不可以貌相，这个卫登初看起来有点文弱，打仗却是很有心计的。
打铁鸟，可以说是人同此心，骆唯胜要不是受了伤，当时就会请战。最后，卫登作为首倡此计者，出任队长，邹新旺作为副队长，加上六十名“鹰字营”的兄弟，执行这次夜袭行动。曾燕之可不愿放弃打铁鸟的机会，于是自荐说熟悉港口和来回路径，死活也得参加。杨恒奈何不了这野蛮妮子，兼之还真得有个向导，也就只好由她同去。杨恒现在庶几肩负整个吕宋的抗敌重任，可不能光顾着冲冲杀杀，情势如此，还得从长计议。杨恒留下五十名新军接应，然后立即北上。
卫登带着夜袭队于黄昏时机赶到了港口边。
米藤野本正沉浸在胜利之中，昨天晚上的突围战虽然损失了大日本近四百人，不过战绩显然是辉煌的。华人在突围中至少死了四千人，这其中至少有一千五百人显然是明国派来的正规军人。这个明军正规军人的数字当然是统计加估计，但是米藤相信至少一千正规明军是有的。嗯，这绝对是一场大胜。
天亮之后米藤派出了直升机，直升机在北方发现了逃难的华人，一阵扫射之后至少又干掉了两三百华人，同时，直升机侦察发现，华人准备负隅顽抗的据点极有可能就是林加延，所以米藤向中村佑一提交了派出铁船协助扫平林加延的计划。这个计划实现显然难度不大，中村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西班牙人那点微薄的战力威胁不了马尼拉，所以铁船载着铁鸟，第二天一早就将开拔，护航船队，北上林加延湾，准备一举扫平那里的华人。
事实上港口的戒备也不可谓不严，绝对可以称得上岗哨林立，港口的火力配置也是毫不含糊。卫登见此，只觉得攻击甚是棘手。如果不能靠近攻击，虽然火箭炮的射程足够，不过黑灯瞎火，远射的效果实在难以保证，无论如何也得抵近发射，这样才可能击毁铁鸟。否则火箭炮一响，铁鸟转而飞去马尼拉，这边用舰炮炮轰偷袭者，这偷袭最终就将以失败告终。
不过，大胜之后的日军还是有些松懈，谁也不曾料到华人还有胆进攻，加之明天就要开拔，绝大多数日军神经松弛下来，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