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沉起来,括噪的蝉鸣带着盛夏夜晚的闷热扑面而来,直教人心生烦躁。天空竟聚集着大团阴沉的黑云,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尹君伊趴在窗边,蹙眉盯着外面,心里烦闷的厉害,又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恨不得直接跳到池子里凉快一下,又恨不得天上立刻打个闪电,然后哗啦啦爽快的下一场大雨。
“离绯回来了吗?”尹君伊烦闷的抓抓头,转头问在旁边绣花的秋菊。
“回小姐的话,离绯还没回来。”秋菊也不抬头,只是很有耐心的一针一线的完成手里的锦囊。
尹君伊又盯着秋菊手里的锦囊,心里佩服,在这般燥热的天气下,还能静下心绣花。
“好了,完成了。”秋菊一拍手,把锦囊提起来甩甩,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小心的把一些白色的碎片倒进锦囊里。
纸包一被打开,一股清新的味道弥散开来,冰冰的,甜甜的,让人觉得心神清净。
“这是什么?”尹君伊奇怪的问。
秋菊系好锦囊,然后把锦囊递给尹君伊,微微笑着,“小姐不是总嫌这天气太闷热吗,奴婢就记着要做个锦囊给小姐,前几日在园中见到这冰凌花,就采一些晒干了,做成锦囊配在身上,闻着味道就能凉快不少呢,”秋菊露出怀念的神情,“以前娘亲曾用冰凌花做成凉粥,给我们在夏天解暑,我们姐妹三个经常抢着喝???呵呵,说是粥,其实里面也就一撮糙米而已???”
尹君伊好奇的摆弄着,见淡紫色的锦囊上用白色的丝线细细的绣成一朵朵碎花,问道,“这就是冰凌花吗?”花园里有这花吗?真没什么印象。
秋菊点点头,“就在往前府去的小路旁采的。”
尹君伊努力想想,还是没什么印象。
秋菊收拾针线,又道,“这冰凌花又小又碎,很不起眼,旁边又有很多艳丽而浓香的花朵,所以小姐没什么印象也是有情可原的。”
尹君伊凑近了深深的闻了闻,只觉得头脑一醒,再也不觉得昏沉沉的了,不由得眉开眼笑,“秋菊你真好!”
秋菊见尹君伊喜爱的摆弄着锦囊,不由得加深了脸上温柔的笑意。
“对了,秋菊,我有几盆菊花,都是我哥哥给我带回来的,既然你叫秋菊,那这几盆菊花送你吧。”尹君伊突然想起书房里的那几盆菊花,也不知道连春走后有没有人照顾,别枯死了。
“小姐说的是书房里的菊花吗?”
尹君伊正要答话,天空就被一道明亮的闪电劈开,随即就是炸雷般的的雷声,震得窗子微动。
“啊!”秋菊惊得一声尖叫,面容失色,竟扑到尹君伊怀里。
尹君伊也吓了一跳,三分是雷声,七分是被秋菊吓得。见秋菊瑟瑟发抖,也只好抱着她,轻轻的安慰。
嗒嗒的脚步声渐近,随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闪进屋里,伴着一声叫嚷,“姐姐!双儿好怕!”
尹君伊抬头,见尹君双面色阴沉的盯着自己怀里的秋菊,不知道这小孩一会儿搞出什么幺蛾子,只好放开秋菊,再抱着尹君双,安慰,“不怕不怕???”
这一个两个的是怎么回事,怎么都需要我安慰?!尹君伊一只手搂着尹君双,另一只手被秋菊死死的抓着。
尹君双眼神阴翳的盯着秋菊紧抓着姐姐的手。
“小姐!”一声大叫,离绯趴在窗边,大口的喘气,显然是从远处飞奔而来的,红色的头发被雨淋湿,连衣服都皱巴巴的,狼狈极了。
尹君伊转头,视线与离绯正对,不由得怔了一下,从来没注意过,原来离绯的双眼的瞳仁竟泛着暗红色,不是正常的黑色。
离绯从来没离小姐这么近过,虽然小姐的样貌远瞅很绝色,没想到近看更美,不由得说话都结巴起来,“小???小姐,连春偷偷潜入将军书房,被守卫抓住了了???”
尹君伊缓缓低头,却抑不住嘴角的上翘,良久,才道,“我要去看看。”
雨势很大,砸在地上就溅起一片泥泞,污了绣鞋,脏了裙角。
连春跪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腹部暗红一片,连带着身周的积水都是血色晕染。
尹君伊站在远处,离绯为她撑起纸伞,两人默默的看着连春生命的消逝。尹君伊眸色微暗,连春,对不起,我不能冒险,你曾是离我最近的人,所以你也必须随着那个尹君伊的死亡而消失。
府里的人竟都聚集过来,指点着那将要死去的女子,有人好奇,有人不屑,有人麻木不仁,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警告自己不要成为第二个连春,却没人难过,没人心疼。
连春僵硬的把手弯过来,捂住腹部,惨白的脸上神情麻木,似乎听不到别人大声的审问,又似乎一个人沉浸在这雨夜里,不见旁人。却带着将死的绝望,等着,等着,费力的转动干涩的眼珠,在人群中寻找。
直到,那一抹锦白的身影出现在无尽的暗色里。
翼王爷,夏离笙,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连春抬头,神色温柔,望向那光环笼罩的男子,似乎又回到了那时的花园里的初见。
丹屏翠帐的桃花林后转出一人,白衣翩翩,银冠玉带,淡红的薄唇勾出一抹邪气的弧度,一双狭长的凤眼闪着幽深的光,乌发轻散,配着漫天桃花,竟勾勒出妖娆的风情。
真是美丽的初见啊,如梦境一般的开始,却在现实里结束。
连春顺着夏离笙的视线,僵硬的转过头,见到那个容颜绝色,神情清冷的女子。
就知道,一开始,他的目光就锁在她身上,从不曾,分与别人一点,哪怕,为他生,为他死。
连春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前阵阵发黑,却又似乎看到了漫天的桃花里,那男子转过头温润的笑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微微启唇。
翼王爷,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到?
在意识卷进无尽的黑暗前的那一瞬,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轻风徐来,吹落满地桃花,如谁家女儿心思,有意偏遭无情践踏。
真好,就让我带着这声叹息,死在那美丽的初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