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昭自那日偶遇凤止后,更不耐烦在这小镇待下去。在集市买了一匹好马,几日奔驰,终于赶到江南。
司命大人虽没说,但她想,即已到江南,要不了多久,那迦和小六总会回到她身边的。
倒是连日不停歇的疾驰,到了江南又被这雨水兜头一浇,向来无病无灾的青昭也染上了风寒之症。她恹恹牵着高头大马,在这人流如织的大街上穿梭着,走到一处,但见一群人围着一张榜纷纷议论着,她本无意去听,奈何走不过去,只好站住脚歇息片刻。
却听一人扯着嗓子叫道:“这也委实不公平!那严公子我是见到的,文章做得精妙绝伦不说,又一身浩然正气,一看就是状元之相,怎么就落到连三甲都没进?”
一人凑过来小声劝道:“兄台,话虽如此,你也不看看这是谁选取的,小弟听闻是那阮相不喜这严锡的做派,就将他的卷子给撤下了。”
众人愤愤议论不休,青昭处在其中,听得个大概。
这年是嘉和四年,恰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选拔人才之时,天下举子莫不赶来,盼着能睹天颜,借机高升。早有善钻营的举子往大臣家里递名贴。这位名唤严锡的,却一张都没递,整日里在那状元楼里与众举子高谈阔论,辩驳道理,也小有名气。一日得与阮相偶遇,阮相问他对当朝政事有何见解,他毫不避讳,就在闹市中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还明着骂了阮相把持朝政,为人乖僻,目无皇上,可恨之极。阮相当时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问道:“若公子居于此高位,又当如何?”
严锡脖子一拧,高抬头傲然道:“严某不才,但自幼饱读圣贤书,为民谋利还是略知一二的。”
“倒是不知严公子有如此大才!我倒是想知道,虎狼环伺时,你当如何为百姓谋利,只怕那时你要么是虎狼的下酒菜,要么就尾随其后完全忘记初衷吧?”
说罢他大笑着就扬长而去,那个严公子还在其后叫嚣着:“子非我,焉知我之志!”
而后就是这放榜之日,严锡虽然没有名落孙山,但也在十名之外,应该也谋不到什么紧要官职了。
青昭皱眉,毫不掩饰对那位公子的嘲讽,“严公子有今日,全是他自找的。”
这话一说,众人哗然,一人忍不住上前不屑的笑道:“姑娘又知晓什么?严公子满腹才学,只因没有讨好那阮相,便落得如此下场,十年寒窗之苦又岂是你这样的娇弱姑娘家所能体会的?姑娘不叹惋也就罢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哼!”
青昭淡淡一笑,并不为他的话而恼怒,“那位严公子或许真有才学,但不分场合的展露,难免有自夸之嫌;君子当谦谦如玉,谨慎好学,更应对高位者有礼;妄论国事,书生意气,得阮相提点不仅不感谢半分,还狂傲不羁,这样的人,又有何好叹惋的?”
众人这才细细打量她,那刚对她很不满的男子抱拳道:“原是我不分青红皂白,误会姑娘了。但见姑娘神色,也不似这京畿人士,因而也不知晓这阮相只手遮天的可恶之处,才会这般为他说话。那阮相自去年得皇上提升,一直打压群臣,原来的一些元老全被他逼迫的辞官养老;新近的大臣稍稍不如他意的也都被发配到偏远地区去;本来右相大人还可以与他相抗衡,前些日子右相染病,他才这般放肆。”
那人话音一落,围观者更是连连摇头,一脸苦色。
青昭神色一变,若是她没记错,那迦告诉她那个昔日激励她的白衣少年已经官拜左相了,难道是……
她试探的问道:“敢问这位阮相的名讳是?”
“唉,除了那位当年风姿名动江南的白衣少年阮非白还有何人!真是可惜了,昔日光华姑娘竟不得见,却只能见到这么一位乖僻的权相……”
青昭身子一晃,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拧眉问道:“可知阮相府在何处?”不管怎样,她还是相信,阮非白绝非众人所说的那样。
那人见她脸色难看,以为她恼了那阮相要前去理论,忙拦住道:“姑娘,阮相府不是你我平民所能进去的,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青昭只觉得头疼的要命,用手按在额头上,耐着性子对那人说道:“他与我是故交,还请小哥告知一二。”
那人脸色陡然一变:“我道你为何这般维护他!原来是故交!莫不是想混进来打探我等是如何议论他的?”他眼露不善的盯着她,挥手招呼其他人,“走!这女子认得那阮相,诸位不要惹祸上身!”
一时间她身边的人退的干干净净,宽阔的大路又展露在眼前。但青昭此时却觉得头越来越沉,只恨没有一张大床让她躺下来。
她靠在马身上,微微闭上眼,却觉得周遭气流一变,还没回过神就被一人夹在怀里,那人身上所散发的寒气让她一惊,正待高呼出声,就被那人腾地带飞起来,如此同时一声低语传入耳中:“我带你去阮相府。”
她周身疲惫,听得这话也不想去探究真假,直接在那个跟冰块似得男子怀里昏睡过去。
来人正是流光。他在集市上晃过,无意间瞅见这个苍梧九公主,便停下脚步看她想要做何事。不想竟听见她替自家主子申辩的那一席话,当即对这个公主心生好感,就暗暗隐在人群中,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没料到在众人指责她的时候,她身子摇摇晃晃,脸色又难看的紧,连想都没想他就下意识的窜出来,一把抓起她就往阮相府飞去。
此刻他低头看怀里苍白的小脸,一股异样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脑子里居然会浮现这么一句话:若是刚才阮相大人能亲自在就好了。
……
腾出一只手捏捏自己的脸,流光很郁闷的落地,将她安置客房内,又吩咐人仔细照看着,才跑去寻阮非白报告这一消息。
被吩咐伺候青昭的菱玉上前仔细将她的被角掖好,手碰到她的额头,惊觉烫的要命,更是不敢耽搁的跑出去寻人请大夫来。
一时阮相府因这个流光带回来的娇客闹个人仰马翻。但是那些小丫鬟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可以直接送进来住……要知道,就连右相府里的那位,也只能在门口堵堵阮相大人的马车。
越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越是不敢怠慢了半分。
菱玉指挥着一屋子忙得团团转的小丫环,偶尔回头瞅瞅床上熟睡的姑娘,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这姑娘虽是生病卧在床,但那周身气派,清丽的容颜,恐怕要把这京畿里的姑娘全都比下去了吧?她菱玉并不是卖身为婢,只是自愿随侍阮相左右,岂知久了,人人只当她是大人最器重的丫鬟,谁能记得她那满腔情意?
躺在床上的青昭自然不知道这屋子里众人的小心思,饮了药之后,她睡得分外香甜。直到腹中饥饿,才慢慢转醒。
醒来时分屋子里已点上了灯,暖黄的光焰在微微跳动着,室内空无一人,窗子紧闭,只能听见风刮过的呼呼声。她环视左右,这屋子摆设虽不是十分精巧,但处处都不是凡物,看来阮非白在这几年里也确实下来不少功夫。
她微微一笑,拿过床头准备的衣服,是江南女子惯常穿的服饰,梨花青的双绣轻罗长裙,轻薄柔软,她慢慢地穿上身,才唤人进来。
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闪身进来的是位一脸带笑有点瘦削的姑娘,还没想好怎么询问,那姑娘就及其伶俐的靠过来,拿起梳子帮她梳发,笑着开口道:“姑娘可是醒了,流光送您送您过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大家吓坏了,烧成那样……”她拍拍胸口接着说道:“还好我发现的早,这才请来大夫给你看……”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无非是强调对青昭的好,青昭安静的听着,偶尔笑着点头称谢。待到她说完,青昭才柔声问道:“这位姐姐,这里可是阮相府?阮非白他回来了吗?”
菱玉脸色一变,暗暗咬牙。叫她姐姐暗示她比较大也就算了,居然还直呼大人的名讳,真是讨厌!她将青昭头发挽起,打算插上玉簪,被青昭止住,“都这般晚了,姐姐还是随便给我梳个发式,一会儿又要去掉,怪麻烦的。”
听她客客气气的说着,她也不好使什么脸色,只得挤出一个笑脸道:“姑娘直呼我菱玉就是了,菱玉一直随侍大人左右,流光不放心,才让菱玉来伺候姑娘的。大人今日应是有事,姑娘不急的话,就稍候片刻。”
青昭点点头,“那你弄些吃的过来吧,我饿的很。”
菱玉应了声,走出门口吩咐小丫环弄吃食过来,又回到青昭跟前。
青昭看着她笑道:“我这也没什么了,已经劳累你一天,菱玉就去自行忙你的去吧。”
菱玉本就不想伺候她,听她如此说,也只是假模假样的推诿一番,慢腾腾的挪到门口,才飞快闪人。
青昭的注意力全都转到小丫环送来的摆满桌子的食物,哪里顾得上理会她。
没想到这时候厨房不仅有热饭菜,还样样做得精致无比,熬得恰到火候的清粥,各式外形可爱的小甜点,几碟简单的小菜,虽不见荤腥,但那碧绿的色泽也让人胃口大开。青昭手执白玉箸,忙碌不停,吃下去大半,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白玉箸。
幸好屋内无人伺候,也无谁见她那般神态。起身走了几步,她招手让小丫头进来收拾。远远看见一群人走进来,前头的白衣男子格外显眼,廊下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只见他嘴角含笑,温润清雅。
青昭径直朝他走过去,眼神直愣愣的,那人,可是阮非白?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好看了?
小丫头本欲拦住她,又想着她乃是府里的贵客,想了想又缩回手。
阮非白走至正厅,身后的人都纷纷拱手散开,他也不多挽留,仅是吩咐郭梧前去送客,就转身走进卧房,宽衣解带。
青昭一路赶过来,无半人阻拦,流光看见她微微一愣,装作视而不见的从她前面走过,非常好心的把她带到阮非白所在处。
她抬脚走进去,无一点声音,有些困惑的低声叫道:“阮非白?”不是进了这间屋子么?
戳戳眼前的屏风,没见有丝毫动静,她干脆绕到屏风后,转悠一圈也无所获。恹恹的回过头,这才看到后面有一个白色身影,大吃一惊,待看清那人在做甚时,顿时表情呆滞。
阮非白正在轻舒手臂将衣服穿好,他的姿态异常舒展,好似不是在穿衣服,而是在做一件天下最美丽的事,神情也极其放松,饶是如此,还是不能让青昭从呆滞状态回过神。
她终于知道刚才他怎么没回应她了。
那一闪而过的无暇肌肤,光滑细致如同羊脂玉,形状美好的锁骨,看起来很精瘦,其实也很、结实……无数个念头在她脑里轰隆隆的炸开,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死了。抬头看着阮非白清雅的脸庞,脑里却不停回放刚才那极具刺激性的一幕的青昭哀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