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迦看着前面跑的飞快,不时用衣袖擦眼睛的小姑娘,不禁轻叹。都这么伤心的时候,还是如一条敏捷的小鱼般在人群中穿梭,没有冲撞到任何一个人,这样的……让她倾尽毕生精力保护的人呵!
青昭跑在前面,听到那迦追上来,也不想停。只觉胸口酸涨的发疼,让她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蹲下来。那些话,他都不记得了罢?那时他每次下山,就会叮嘱她很多,然后问:“昭儿这次会等我到什么时候?”她托腮回答:“只要师兄愿意,日日年年,青昭都会在此等候师兄归来。”每每听她如此说,他都是笑得眉眼都舒展,深深地看了她很久才轻叹一声走下山。
有一回他回来,放下给她带的零零散散小东西,想了想问道:“昭儿生辰是哪日?你小小年纪一人来这里,一定很想家吧,等你生辰的时候,师兄一定要送你一份很好的礼物,不会让小昭儿难过的。”
她当时高兴坏了,想都不想的和盘托出自己在苍梧时,每年生辰,娘亲都会为她精心准备,让她快活的不得了的那些细碎过往。
现今,师兄的意思是,她再也不是初来乍到,怯怯的小姑娘,有人宠,有人关心,无须他费神了罢?想至此,她愈发不管不顾的往前跑。
突然一种怪异的香气在弥漫,她一凛,站住脚,这才发现,身边刚还在浅笑交谈的人都看不见,如潮水般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远处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及地的白袍,清俊的脸庞,一头青丝并未束住,任由它被风吹开。
那人凝眸在看月亮,呢喃着:“今晚的月亮真好,好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的月亮了呢。”
青昭站着不动,僵着身子,淡淡答道:“是的,司命大人。”
“昭儿好像不开心?是那个凤家的小子欺负你了麽?嗯?”他站在屋脊上伸出手,柔柔笑着,一双眼却像寒夜里的冷星,让人想要逃离他的视线。
明明隔得那么远,青昭却真切的感觉到,他的手在触碰她的脸。哆嗦着身子,她勉强保持镇定。
他只是侧头,微眯眼睛,右嘴角上翘几分,“哭过?看来那小子不是一般的可恶了……昭儿难道不知,只要你伤心,苍梧的花都会落泪吗?”他轻扬衣袖,兜住远处缓缓坠落的花瓣,轻轻挥洒,让它们飘落在青昭周边,“看看,多好的花儿……不过,还未及笄,就已经这么强大,看来我是该找流冥那家伙好好商量下了。”
“昭儿知错了,还请司命大人不要言而无信,说好让我学好本领再下山的。”
“哦?我说过这话?改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谁告诉你我一定要言而有信的?”他微微俯下身,笑着动动手指,那些四下飘散的花慢慢飞上枝头,像从未坠落过。
“是元洛,元洛说过的。”青昭低低的说道。
屋脊上的人脸色一僵,正待说什么,却见一人猛的闯进来,一个旋身来到青昭面前,将她牢牢护在怀里,对他道“你我说好的,你现在出现算怎么回事?”
青昭愣愣的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孔,眼睛一酸,吸吸鼻子道:“师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流冥一笑,“这点障眼法还难不倒师傅。”看她还未回过神,又邪气的笑:“那劳什子司命你不用怕,为师有的是办法打走他。你只需出去,找到那迦那丫头,让她别担心就是了。”说着就把青昭推出去,朗朗笑道:“看来司命大人也不怎么样嘛,迷离境连一个小姑娘都困不住。”
他眼一眯,怒道:“你知她是何身份,这苍梧的什么术法对她起作用?”
“那她那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流冥面色一冷,步步紧逼,飞身上前,二话不说就出手。招招狠厉,一点都不像他表露在外的散漫。
青昭退出来,看见身侧仍是游人如织,笑语不停,花蕊吐露芬芳,哪有刚才所见的冷清。眸光微暗,看来司命大人功力又见长了,这次甚至无苍梧人知晓司命曾出现,只有她闻到那异样的香气。
一抬头见那迦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抓住一个人就不停比划着,青昭擦擦眼睛,踮起脚,清脆的叫一声:“阿迦,我在这里。”
拉着那迦的手走出一截,她才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刚被司命大人抓去了。”那迦一颤,急切的看她全身,"他有没有对你怎样?”青昭摇摇头,“只是问些话,然后师傅赶到,让我先出来找你。”那迦轻舒口气,“流冥道长能赶去真是太好了……元洛呢?没有一起出现吗?”“并无。好像司命大人是独自一人出来的。”那迦紧紧捏着青昭的手,慎重地道:“总之今晚要小心。”
青昭定了定,才问道:“可曾看到师兄他们?我怕司命会对他们下手。”
“他们?”那迦嘟着嘴,“那些人有什么好操心的,你就算提醒了她,她也会责怪都是你招惹来的祸事。”
“总不能不管吧,再说也确实与我有关。”“你啊……”那迦摇头叹气,还未挪步,就看见凤羽气冲冲的走过来,盛气临人地指着青昭:“你到底是什么妖孽?为何会有一队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包围我们,要我们交出你?”
“你说谁是妖孽?”那迦不客气地挤上前,一把打掉凤羽的手。
青昭皱眉,道:“阿迦,还是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两人快速赶过去,凤羽冷笑一声才跟上去。那些人摆明是来抓青昭的,看来这小姑娘也是个麻烦精,这样就不信哥哥还能对她呵护备至,再怎么说,凤家,可是不能轻易与这蛮族有什么牵扯呢。
两人赶过去时,凤止正与那个打头的年轻男子斡旋,那男子一脸好脾气的听他解释,只是站得稍远,不让人触碰。
那迦眼睛一亮,笑着叫道:“元洛!”
“可算找到你们俩!”元洛浅笑着,穿过人群走过来,所到之处苍梧人莫不俯身行礼,偶有大胆的姑娘抛过来一个媚眼,切切低笑着。他微笑向众人颌首,到二人跟前才低声问:“见着我师傅没有?”“还说呢,小姐刚都被他拉去迷离境了。”那迦没好气的冲他翻个白眼。青昭诧异的问:“你也知晓迷离境?”“当然。你当息婔将军会随便就弄个人保护你吗?”青昭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没继续问下去。
元洛笑道:“看你俩这模样,我猜你们相处的铁定不错,这样我也放心了,我去找师傅,你好好跟这些人解释一下。”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我凭什么要给你收拾烂摊子!”那迦跳脚不满的叫。
青昭看着元洛落荒而逃的背影,连连拍手,笑得直不起腰,她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如谪仙般的男子也有害怕的人。
她笑着拍一下那迦的肩膀,“凤羽交给你,我去跟师兄说。”说完不待那迦开口就一溜烟的跑过去。
“师兄,那个……找个地方,我跟你解释吧。”凤止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像是偷腥的小狐狸,兀自偷着乐,看来,刚才那生辰礼物的事像是告一段落了,他松了口气,忽视心底的怪异感,怎么他还希望她能很在乎?笑着自然牵起她的手:“好。"
青昭一路偷看凤止,想开口,却不知怎么说。
凤止看她那一脸纠结的小表情,忍不住轻咳一声,问道:”刚才那个,叫元洛的,看起来很受遵从?”
“他是司命大人的弟子,以后也会成为司命。”
凤止没有多问。虽未在苍梧居住,但多多少少也听父亲说过,司命大人拥有怎样的权力和地位。
“青昭可还生师兄的气?我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也知道,羽儿向来是家里的掌中宝,母亲总是觉得亏欠了她,若她在这里受了委屈,我……”
“师兄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是昭儿任性了。羽姑娘初来乍到,我们也有考虑不周之处,还望师兄能多多提醒。”青昭抢着说道。
凤止皱眉,用手揉揉额头,叹道:“你还小,有些事,你又哪里懂。师兄只盼着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昭儿开心了,我也就放心了。”
青昭低头,笑得甜蜜又羞涩,“师兄说的,是真的麽?”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凤止亲昵的刮一下她的小鼻子,“以后还要掉金豆豆麽?”
“才不会,昭儿会长大的!”她抬起头,挥舞着小拳头,不满凤止的取笑。
“不长大也好,不然等昭儿长大了,以昭儿的姿色,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英雄呢!”凤止佯装怅然,摇头晃脑的轻叹。
“坏师兄,取笑我!”青昭扑过去,作势要打他,却被他灵巧的躲过。这下更不依不饶,一路追过去,非要打到不可。
俩人又笑又闹,追得呼呼喘气,才停下来。凤止笑道:“昭儿长大了,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别是什么小公主,那样师兄可不敢靠近了。”
却见青昭脸色一变,低头什么都不说。
“嗯?昭儿是也不是?”凤止还在打趣。
青昭淡淡的笑一下,“我们去放河灯吧,再不去,可就没有灯放了。再说师傅说不定也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嗯,好。”凤止点点头,大步走在前面。还是这样,只要涉及这个问题,不管他是无意间问到,还是有意试探,昭儿总是什么也不说。他猜到她身份不同,却不知到是什么身份,要她这般缄口。除了知晓她来自苍梧,身上血液非同一般,昭儿半点也没透露多余的。
河边也有不少人在放河灯。一个貌美的女子正蹲下身将河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喃喃念着心愿,一旁的男子手拿花灯,温柔的看着女子,似是一生一世都看不够。青昭不由看痴了,轻声道:“好美。”
凤止从边上大娘手中买好河灯,又写了张小纸条搁里面,才笑着把它交给青昭。
青昭并未看见多出了什么,凤止也不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入水中,也如那些女子般,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祈祷。半晌才带着舒心的笑意站起身,“我许了好多愿望,一定会全部都实现的。”
“是,只要是昭儿许的愿,不管怎样都会实现的。”这种时刻凤止乐得哄她开心,自是什么都顺着她的意往下说。
许是刚才那一幕深深映在他心底,此刻看着青昭,总觉得与往常有些不同。不由脱口而出,“改日师兄带你去江南,好好看看暮雨扁舟,廊坊小桥,你也会喜欢上那里的。”
青昭一张小脸瞬时通红,慌张的摆手,“师兄你在说什么……”
“呃?”凤止这才意识到昭儿误解了什么,也不好意思起来,“我说,改日……也带你看看江南风景。”
青昭脸上的红晕这才退了些,垂头小声道:“全听师兄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好在流冥众人并没走,仍在初来的那条街等着。青昭看着有些师兄弟怀揣着苍梧姑娘赠的花灯和小挂件,很是自豪的样子,对上她笑眯眯的目光,又眼神闪烁着,哧溜溜躲到师傅的背后去。
“好了,别闹了,赶紧回去。一夜已过,该玩的都玩过,过几日为师就来抽查你们的武艺学的如何。”流冥笑着看向众人,慢条斯理的说。果不其然听到哀声一片,更是笑得开怀。
天还未亮,街上游人仍不愿就这么散去,还三五成群吹箫奏乐,有的女子就当街翩翩起舞,凤止不禁叹道:“苍梧果然民风开放,女子活得自由自在。”那迦得意的哼一声,不屑的扫凤羽一眼。凤羽当即反驳:“这些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子,那些大家闺秀,谁会当街起舞。”那迦这回也不辩解,只是嘲讽的笑笑,小声对青昭说,“那些楼阁上的大家女子果然是知晓元洛会出现,才在那里等。可惜的是,元洛大人心不在此,没有看她们任何人一眼。”
青昭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些时日她也发现,那迦不知为何,总对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家女子有很大敌意,凤羽是一个,这些楼阁上的女子也是。想来可能是幼时在这方面吃过苦头吧。她捏捏那迦的手,对她安慰的笑笑。那迦脸上嘲讽的笑容还未退去,乍一对上青昭的笑容,不禁愣在那里。她是在……为她心疼麽?
那迦只觉心里堵得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喷涌而出。忙眨眨眼睛,才跟上众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