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这边,赵元俨愈加熟稔的周旋在官场的应酬之间。眼风一扫,早已锁定了今天的宴席上他最在意的目标。
一边不在意的朝那边走了几步,一边继续和身边的官员寒暄,不紧不慢地到了那人旁边。
先是在那人旁边的官员浅聊了几句,赵元俨看向自己早便盯上的人,微笑道:“这位是……”
那人似乎有点惊讶,但赵元俨过来时他和身前的几个人都已经见了礼,倒不至于连面前是谁都需要人提醒,赶忙道:“我……呃,在下庠部仁亚宪,见过广陵郡王。”
赵元俨一笑拱手道:“原来是延贤公!”延贤公是大宋朝廷给庠族质子的封号,很是省事:质子的名字的同音字,加上赐的宅邸里面各取个字就成了。本来么,在别国为质,如此待遇已经够了。
赵元俨笑问:“如何?在我大宋可还习惯?”
仁亚宪忙点点头道:“习惯习惯,宋国的食物很好……”
周围的大臣发出一声善意的轻笑,赵元俨则侧头仔细打量了仁亚宪一会儿:“延贤公并未去过本王府上……那可是去过三司府?倒是看着有些面善……”
仁亚宪有点发愣:“……面善?”
旁边有人提醒了一句:“就是面熟,”说完那人又转向赵元俨,恭敬道,“殿下先前曾见过延贤公?”
“唔……”赵元俨皱眉,依旧打量着仁亚宪,似乎在努力回忆着。
仁亚宪也仔细盯着赵元俨,旁边的官员咳嗽了一声:“咳……不得无礼!你怎么能……”
“啊!我想起来了!”仁亚宪突然叫道,打断了旁边官员的提醒,“你是……那个七什么来着,七,七巧板!”
旁边的人一阵愣神,赵元俨却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哦……是你!”
“王爷……”仁亚宪尴尬的笑笑,然后表情又是一滞,有点忐忑道,“那那个女……那个是,是王妃?”
赵元俨“噗嗤”一声笑了:“无妨,王妃生性本就如此,偶有顽劣,倒请延贤公见谅。”
仁亚宪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呃……”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赵元俨笑着摇摇头,眼中有着不明显的若有所思。
………………
另一边,赵元偁转身大步离开,留下吕晗在原地发怔。
他什么意思?
没有权力将他所查的结果拿给别人看,可事实上却给了他们;又提了一句他们查案时并没有蛮得太严……
难道说……
他们做的赵恒都知道?!
还有况且?况且什么?
吕晗突然想到了赵元俨在禁卫中的那批人。那还是去年七夕进宫的时候萝姑姑给她的口信:让赵元俨在府里的兵丁中调些人,送到前殿都指挥使高琼手下,说是太后向皇上替赵元俨求来的……
难道赵恒他,一开始就知道?
吕晗皱紧了眉头,抬脚就向东后殿走去——官员们能带进宫的随从都在那里,她要去找章英!王府的侍卫头领,曾经禁卫中的一员,一定清楚!
………………………………………………
冬季夜里的寒风丝毫没有体会人间过年的气氛,极为刺骨。或许是寒风让人冷静,快步走到东后殿前的吕晗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去找章英问什么?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见过广陵王妃!”
“嗯?”吕晗侧头,一个小内侍站在一旁,正向她恭敬行礼。
“……起来吧。”
小内侍躬身道:“王妃可是要寻常公公?奴婢去唤他出来?”
“我……不必……”吕晗说话间一愣,顺着小黄门站着的方向望去。
刚才那里一直站着两个内侍,现在两人离开,让出了后面一直被挡着的人。
那人是……
“不必!”吕晗对小黄门道,说完向那人走了过去。刚紧走几步,步子一缓,立时变得慢慢悠悠,摇摇的走到那人面前。
“喂,你干什么呢?”吕晗打量着眼前人,不客气道。
耶律隆佑闻声回头,眼光一闪。
刚才上前招呼吕晗的小内侍也跟了过来:“这是广陵王妃!还不见礼?”
“见过王妃。”
从吕晗自己第一句话出口,她就在凝神细听,准备分辨对方的声音。全力凝神出口着小黄门小黄门站着的方向望去,此时对方一开口,吕晗仍暗暗皱眉——真的很像,但是……不行啊!还是不能确定。
带着些好奇与疑惑的表情,吕晗打量了一下耶律隆佑:“你……不是宋人吧?”
耶律隆佑倒也没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平淡道:“我家主人是庠部王子仁亚宪。”
“无礼!在王妃面前如何自称!在我大宋还敢称王子?”
“行了!”吕晗皱眉看了身边的内侍一眼,他跟来就已经很烦了,不过碍着是在宫里她才没能说什么。现在这么大嗓门,再多引来几个人她还怎么试探?
“欸?奴才不敢!”
“主子?”
吕晗回头,是常路。吕晗来时看到她的可不止她眼前这一个内侍,又其他有看见的已经去叫了常路过来。
吕晗对那内侍道:“你下去做自己的事吧,今天宫里人多,有劳了。常路!”吕晗朝那内侍一抬下巴。
常路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些散银递了过去:“多谢公公了!”
那内侍先前一听出吕晗语气不悦,现在人又给了他面子领了甜头,自然不再多事,行了个礼,倒退几步转身离开。
常路这才看向吕晗面前那人:“咦?”
“怎么了?”吕晗问。
“呃……回王妃,无事,只是这人……有些面熟啊。”常路迟疑道。
常路你太可爱了!吕晗心中大喜,顿时觉得常路那张娃娃脸一下变帅了许多。
“嗯,我也是看着有些面熟才过来问问,”说着又转向耶律隆佑,“只是想不起来呢……肯定不是在府里见过的,外面的话……”
王妃在府外见过?常路倒在那认真地回忆了起来:王妃在府外见过,他也见过……
吕晗看着眼前除了刚见她时抬了一眼,除此之外眼睛一直看着下方的人,心里又有点发急:这家伙!怎么不再说话了呢……
一咬牙,干脆再主动出击!装得像点就是了,入戏入戏……
当时在“闲情逸趣”里,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她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来着?
“哦——想起来了,”吕晗“恍然大悟”道,“那时候摆弄鲁班锁的那个,就是你家主人了?”
耶律隆佑又抬眼看了看吕晗和常路,好像想了想:“是。”
又是一个字!
“你刚说你是……哦,庠部……”
吕晗看他似乎不打算接话,接着道:“草原上的?草原什么样子?”这还怎么一个字答?
常路小心翼翼地觑了吕晗一眼,又看向眼前的人。
“这……”耶律隆佑犹疑,似乎在想如何作答。
吕晗心里吐血:“‘风吹草低见牛羊’你听过没有?草原上草都那么高么?能没得过牛羊?”实在没办法了,这位实在是能少说几个字绝不多说啊……
常路满脑袋黑线:这问题……王妃做什么?先前那一问他就已经诧异了。王妃问草原什么样子?
王妃和王爷在不说正事、天南海北乱侃的时候,从不避着他和另几个大丫头。两人又都是杂学旁收的人,博览群书,各个方面都有涉猎。这草原的风景,连王爷都说不过王妃。王妃描述得极是真切生动,说得当时在场的几人都对草原心生向往。
若说先前那问题还可以看做是王妃在求证书上描写的是否真实,那后来的那个……若不是亲耳听到,他都不信他家王妃会问这种问题。
不过常路毕竟跟随赵元俨多年,对于这种事情,直觉准、面上功夫也足。这时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心里惊诧,面上却一点不带,不吭声站在原地。
耶律隆佑却摇头道:“小人不懂是什么意思。”
总算又有一句长点的了……
吕晗皱眉,疑惑中带点郁闷:“《敕勒歌》原不算中原诗文的,这都不曾学过么?”
“……是。”
不行了,不能再这样问下去了……
“哦,”吕晗一脸无趣,摆手道:“你走吧。”
“是。”耶律隆佑抱拳离开,刚转过身眉头便拧了起来:有古怪……
心中正疑云重重,身后传来两人的声音:“没让秋露带散酒丸,你拿着呢吧?”
“是。”
“唔……应该两个够了吧,我看阿绮也没太晕……”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耶律隆佑微微释怀但仍有些许疑惑:真的只是来要散酒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