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诗界千年靡靡风，亘古男儿一放翁
——梁启超眼中的陆游（1125 -1210）
历史上的咏梅诗很多，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最为著名，“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借梅花说自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正是对自己的注解，自己并无争名夺利之意，却招来了多舛之运。所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来表达他的胸怀，任凭世事多艰，也要“僵卧荒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陆游一生写过许多咏梅的诗词，还有“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可见他对梅的偏爱，比有着“梅妻鹤子”之称的北宋诗人林和靖似乎还要更胜一筹。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多展现的是恬淡的趣味，而陆游的咏梅诗更多的是表明自己的心志。一个出世，一个入世，境界自然而别。
其原因是陆游时代正是山河分裂，内忧外患。公元1126年，金兵大举南侵，北宋都城汴京沦陷，靖康之难时，陆游的父亲率全家逃难，尚在襁褓中的陆游便有了九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儿时万死避胡兵”的痛苦经历，长辈们回忆南渡，“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眦嚼齿，或流涕痛苦，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室”，这些都给他幼小的心灵埋下爱国的种子。陆游青年时候以书生从军西北。大散关的秋风、剑门道的雨点、归州城的滩声，他都一一领受了。他在汉中打猎时候还射杀一只猛虎，这可不是一般文弱书生所能经历的。南渡的大批诗人中，对强敌犯境、权奸误国的局面，虽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广阔，感情强烈，而且贯彻始终以抗敌复国为主题的却只是陆游。所以梁启超在读《陆放翁集》时发出“诗界千年靡靡风，亘古男儿一放翁”的感叹。
南宋始终如扶不起的阿斗，没有能力也不想去收复失地。陆游20岁时，他在一首诗中写道，“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亲临战场、杀敌报国，使得梁启超再次称赞陆游说，中国自古诗家没有不说从军苦者，惟有陆游渴望上战场，至老不衰。然而直到他四十多岁时，他才有机会在军中做一名军官，可没有做多久就被弹劾罢官，徒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无奈和感叹。朝廷一直把他当成“鸡肋”，觉得他有才，但又认为他“不识时务”，屡被奸佞小人算计，被贬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梁启超感慨说是南宋政府辜负了陆游胸中的报国志向，百无聊赖只好以诗明志。陆游一生写了九千多首诗，创下了吉尼斯记录，迄今仍然没有人超越。每天写一首也要写二十多年，实在是匪夷所思。所以他的诗歌内容丰富，其中也不乏品味日常生活，抒写爱情之作，其中最著名的，怕是《钗头凤》了。
说到这首《钗头凤》，也就不得不说他与表妹唐婉的爱情悲剧。陆游19岁时初娶表妹，两个人诗书唱和、绣花扑蝶。可惜好景不长在，陆游夫妇的恩爱无间与亲密感情不知怎么却成为陆母口中耽误儿子前程的障碍。于是，陆游几经反抗，却母命难为，最终休了唐琬。陆母命其另娶了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子，而与此同时，唐家亦将唐琬另嫁赵士程。从此，原本恩爱有加的两人被迫投入各自新的婚姻。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是不要再爱了吧，池阁空置人不见，只剩满树桃花乱落。这样的爱情只剩下“春如旧，人空瘦”的凄惶，错了又错!
沈园墙壁上陆游与唐婉的唱和词《钗头凤》诉说着这相爱却不能相守，相知却无缘相许的痛苦。我们伟大的诗人在往后的日子，痛心之后继续上路，爱情的无奈与残缺不能阻挡生命全部的精彩。于是，年华走过陆游颧骨分明的脸颊，他身着戎装，或现实或梦想驰骋于前线各地，砺须花鬓，胡风夹杂着沙砾将岁月一道道铲刻进他沧桑的面容。一段又一段投身报国的旅途历练了一个男人的意志。这些都极大地开拓了他的诗歌境界，从儿女情长中跳出来，豪迈而悲壮也成为他一生诗歌创作的基调，直到他八十六岁吟出的最后一首：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有人说陆游是政治诗人，其理由是同为“中兴四大诗人”的杨万里、范成大、尤袤并没有他那么激进和悲愤。其实，靖康之变后，有很多诗人的诗风为之一变，忧愤的诗歌多了。常言道：“国家不幸诗家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是陆游更为突出罢了，在中国诗歌史上因爱国和悲愤气质而格外醒目。
他那激荡不已气吞残虏的爱国热情，即使在闲居岁月里仍耿然不能磨灭的复国大志，造就了陆游诗歌更恒久的生命力。到了近代中华民族危难之际，每每读“亘古男儿一放翁”的诗歌，追比圣贤，总让华夏儿女热血沸腾，那种反抗外来侵略的精神力量呼啸而出，一腔热血报国家。
【名家巡礼】
梁启超：（1873—1929），广东新会人，字卓如，号任公，别号饮冰室主人、饮冰子等。近代思想家，戊戌维新运动领袖之一。他于学术研究，涉猎广泛，学贯中西，囊括古今，在哲学、文学、史学、经学、法学、伦理学、宗教学等领域，均有建树，以史学研究成绩最著。他一生著述以《饮冰室合集》较为完备，共计148卷，1000余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