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虽然并没有回答韩夺的问话，可却也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就是韩夺与梦遥要找的人——东海龟仙。
但这个东海龟仙一副慢吞吞的样子，与他说话，不把人气死，也能把人给活活急死了。
难怪他修炼了万年以上还没成仙，一万年对于常人来说虽然很久，可按照他的这个慢性子，一万年恐怕也做不成什么事。韩夺心中想到。
见那老人默认了他便是东海龟仙，又问自己来此何事，梦遥这才将自己的身份，以及包括他叔公在内灵狐一族如何惨遭屠戮，死伤殆尽，只有少量逃了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
“哎！”听到梦遥讲了一番这种惨事，东海龟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才一改他惜字如金的风格，多说了几个字，只不过却还是一样的慢吞吞，道：“数百年……前，我与你族中长者……结缘，我还曾想着……有空时再去探望故友，可却不料……竟成永别……”
这番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难免有些惺惺作态的意思，为何？数百年前的事情，你既然惦记着有空去探望故友，可却何必一拖拖了数百年？
不过这件事若是发生在这东海龟仙身上，却是再正常不过了，就他的这个慢性子，等他去到东土神州大地上，怕没有个几百年也不能成行。韩夺腹议道。
随后那东海龟仙又说道：“灵狐一族，昔日，于我有恩，却不料……如今遭受此等……灭顶之灾，可……叹，可……叹。”随后又对梦遥说道：“难为你……一个人……逃了性命，还要落魄天涯，倒也是……真挺可怜。”
说着说着，竟还流出了眼泪。
其感情真挚，就连韩夺也看得出来，绝非惺惺作态，再说，他也并没有这个必要。
梦遥勉强笑了一笑，道：“事情倒也过去一段时间了，梦遥心中倒是也已经多少有了些释怀，也请龟仙不要太过伤心。”
那东海龟仙张嘴好似还要说话，韩夺可受不了他那慢吞吞的样子，若是他要叙叙旧，说的话稍微多一点，那等他把话说完，还不得等到天黑以后了？
因此韩夺插言说：“没错，龟仙你的确不必太过伤心，俗话说大道无情，其实你既然已经修道上万年，想必也是得道之人，何必如此执着？如此岂非是与大道相悖？”
可一听韩夺如此说，东海龟仙却摇了摇头：“你说的，并非是……”
“并非是什么？”
“道。”
“并非是道？那是什么？”韩夺又问。
“伪道。”
“伪道？”韩夺一愣。那东海龟仙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韩夺实在是受不了他的慢性子，追问道：“那什么才是大道？”
那东海龟仙本来要说，可一张口，却好似忽然之间又将他要说的话给忘了，静止片刻，这才将嘴巴合上，又说：“不知道。”
韩夺差点晕倒，东海龟仙的性子，虽然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可确实几乎将韩夺折磨疯了，因此此时直言道：“你都修炼了上万年，却还不知什么是道，倒也难怪现在还不曾成仙。”
“韩夺，你别如此口吻与龟仙说话。”梦遥拉了拉韩夺衣袖，小声说道。
只因为他们此行前来，却也还有事情要求东海龟仙，自然不能先将他得罪了。
不过那东海龟仙却全不在意，微微一笑，再度急死人不偿命地说道：“昔时……知……北游于玄水……”
韩夺自幼住在竹林之中长大，竹林小苑中有醉我真人留下的各色道家典籍，韩夺也都读过，因此自然知道东海龟仙此时所说的这个典故。
知，是人名，此人与黄帝乃是同时代之人，此人向北游于玄水之上，曾问另外一个叫做无为谓的人什么叫做“道”，只可惜，三问，而无为谓三不答。①
如今见东海龟仙说起此事，若是按照他的慢性子，这点事情岂非能说半天？因此韩夺连忙抢过话头问道：“龟仙你说的可是知北游玄水之上，问道于无为谓，而三问无为谓不答的典故？”
见韩夺说出口，反倒省了东海龟仙很多口舌，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何以……不答？”
韩夺不解，道家典籍中的事情说得朦朦胧胧，况且那本书乃是韩夺年幼时所读，也并未能全部领会。只是他却记得，那书中说无为谓乃是真正得道之人，可他既然已经得道，为何不答别人的疑惑呢？
还正想着，那东海龟仙终于再度出声，这一次这东海龟仙说话终于流利了许多：“非不答，不知答也。所谓‘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知者忘言，言者不知？”韩夺喃喃道。
“你既也是修道……之人，若是别人曾告诉过你‘道’为何物，皆可忘也，因为……那皆是伪道……道者，含乾括坤，其本无名。”
“道不可言，言者不知，道本无名……”韩夺忽然之间若有所悟，因为类似的道理他却也曾经接触过了，那便是之前在葬剑之墓中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性命双修之法的时候。
当时灵山散人遗刻上说，大道无言，妙法无传，却不正与此时东海龟仙说的一样么？
“只是……”韩夺犹疑道：“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正是说天道无情，对待万物齐同么？道德真经上说的总归没错。”
“天者，孕育万灵；地者，厚德载物。天地……哪里无情？”东海龟仙慢慢悠悠地说道，如今韩夺也多少适应了他的说话速度，总归不像开始那么心急了，随后隔了半响，东海龟仙又说道：“大道绝非无情……却是刚好相反。”
“刚好相反，那便是大道有情？”韩夺问道。
那东海龟仙慢悠悠点了点头。
可既然天地有情，却为何又要求修道之人需忘情绝念？
韩夺悟性颇高，仅仅是略略一想，便也知道了。
就好像刚刚他问东海龟仙什么是道，可东海龟仙欲言却又忘言一样，只因为道不可说。而忘情，便也和东海龟仙忘言是同样的道理罢了。而具体的何为大道，何为忘情，却也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与修行了，若是有此造化，又有此修行，或许便能够参悟。
却原来忘情所要求之境界，绝非无情！这到了这一点后，韩夺心头大喜。
原本韩夺在葬剑之墓中知道了性命双修中修性的功法，本想要修那性命双修的大道，只可惜随后又与琬师妹私定了终身，韩夺一直以为，修真之路不可动情，一旦动情便是自毁道基，既然已经毁了道基，又如何修炼大道？
因此早将那性命双修的事情丢在了脑后。
可如今既然说忘情并非无情，那也就是说，日后自己还可以性命双修，修成真正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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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此典故出自《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