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小荷看自己,叶黎笑道,“刚看你一直在搓着胳膊,以为你冷了,别太感动,本少爷可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小荷裹紧衣服,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笑道,“是啊,真冷!”
叶黎道,“冷了就上车吧,回去就暖和了。”
往前一看,正是一辆马车。三匹骏马开路,且匹匹都神采奕奕,身形端正,周身皆是白色,没有一根杂毛。马车也是宽大敞亮,华丽异常,让人一眼看去,便知坐在车中的人非富即贵。车里更是豪华舒适,座位松软,车子正中间放了一个方桌,摆放着香茗美味。
小荷似笑非笑的看了叶黎一眼,倒是有点矛盾了。说这公子哥纨绔吧,他好像又懂得很多,这次去宫里之前,他还好心叫自己小心些,也并非百无一用。说他智慧通透吧,他真是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骄纵的可以,青楼使馆样样不差,都去了个齐全。这样的性子到让小荷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保持距离了。
小荷道,“叶公子怎么会出现在宫门外,公子不是回家了吗?”
叶黎闭着眼假寐,听小荷问话,答道,“家父见哥哥久未回去,让我过来看看。后来被告知晚上宫里准备夜宴,我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你了。”
小荷低低的“哦”了一声,她心绪还没有平复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静默了一会,叶黎突然道,“宫里的事,我听说了,你这丫头倒是蛮机灵的。”
既然他提起这茬事了,小荷于是接话道,“有一件事我不懂,我想向叶公子请教一下。”也不管叶黎愿不愿意听,想不想回答,只直接问道,“照理说,我救了七王爷,就算不被赏赐,至少也算大功一件了,可是为什么我感觉皇上对我好像有些敌意呢?”
叶黎笑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答案早就在你心里了,又何必问我呢?”
七王爷竟大逆不道,心存谋逆之心吗?小荷心里苦笑,她本就敏感,那晚楚落的话还有发生的行刺的事,已让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她还笑自己多疑,可如今竟被证实,这一下反倒让小荷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谋权篡位?一旦败露,会被诛九族的吧?那她要不要赶快逃掉呢?
叶黎甚至都没有看小荷一眼,就仿佛已经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笑道,“这会知道怕了?来不及啦。”
明明还是一副玩笑的姿态,小荷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认真,“怎么讲?”
叶黎睁开眼睛,冲小荷努努嘴,又瞟了瞟桌上的茶壶,示意她倒杯茶。
在小荷倒茶的功夫,叶黎给小荷分析道,“今天以前,没有人知道你这号人物,你想走就走,可是现在却不行了。”
接过小荷递过来的茶杯,叶黎品了一口,道“今天的你实在太过显眼,现在所有人都已知道你是归鸿的人,换而言之,你和归鸿如今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一旦你落了单,你以为上面那位会放过你吗?还有今天那些黑衣人,你虽未杀了他们,但是他们的确是因为你才服毒自尽的,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以为伯仁的同党会放了你?更别提还有火凤,就是那个红衣人,你可还记得他临走时说了什么?”
“你现在只能呆在王府,自有归鸿庇佑你。”
小荷呆呆的看着叶黎,只觉得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没听他的话,非要显示自己,到底还是把自己卷入这是非圈子里来了。
真是欲哭无泪啊!心里后悔的要死,总要发泄一下,小荷把自己埋进膝盖里呜呜假哭,口中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也不能藏在王府一辈子啊!”
叶黎但笑不语。
终于到了王府,小荷跟叶黎告了别,垂头丧气的往府里走,叶黎忽道,“少说多听,万事莫强出头,切不可像今天一样。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小荷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又要往里走,忽想起什么,对叶黎道,“叶公子回去之后,可否把马车借我一下?”
看到叶黎疑惑的目光,小荷道,“今晚宫中夜宴,皇上让我回来换件衣服,一会我还要去参加的。”
叶黎大笑,道,“正好我要去烟柳阁,马车就先借你吧。”吩咐了车夫几句,他已经甩着衣袖,潇洒的走了。
烟柳阁,小荷是知道的。正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妓院,离七王府委实不远。能把去妓院说的这么光明正大,毫不避讳,这叶黎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葩了。
哪知等小荷收拾妥当,来到宫中时,叶黎已经坐到殿中了,额头上明显添了伤。
小荷虽是草民之身,然皇上念起救驾有功,特赐御座,位子正正挨着叶黎。
叶黎懒洋洋的坐在那里,穷极无聊的将杯里的酒在两个杯子之间倒来倒去,见小荷看他,也不以为意。
小荷确是尽力了,但实在没忍住,于是就随了自己的心愿调笑道,“叶公子是乘电追风而来吧?好快的速度,刚刚不是去烟柳阁了么?”
叶黎无奈的看了小荷一眼,道,“圣旨下到府中了,老爷子把我从烟柳阁揪出来的,我屁股还没坐热呢。”
又歪过头指了指额角的新伤,道“正听着曲呢,老爷子一个茶杯就扔过来了,幸好我躲得快,才只是擦了个边。”圣旨指名道姓让他来赴宴,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琬宁公主出的主意。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难道被识破了?
小荷笑的眼睛都成了弯弯的月牙,只觉得这公子哥抱怨的神情竟格外的可爱。也难怪叶家老爷生气了,接人接到青楼去,这贵公子也的确是不靠谱了些。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小荷循着目光望去,却是楚落。他温和的冲小荷笑了笑,举起杯子朝这边敬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
想起刚来时楚落的态度,小荷笑笑,也对楚落举了举杯。小荷知道,他这一敬,算是对她的认可了。为了救你,我都成蚂蚱了,想到这里,刚刚的开怀变成了心中的烦闷,于是也将杯中的酒饮尽,哪知这酒实在太辣,小荷被呛得连番咳嗽,连眼泪都出来了。
看了楚落一眼,他也看到了她的狼狈,竟然难得的笑了起来。
坐了一会,只觉得酒劲渐渐上了头,脸颊热起来,脑袋里也隐隐有些昏沉。
殿里很热闹,王宫大臣们互相交际应酬,皇上去更衣了,所以底下的大臣们这会格外随便,喧哗声越发大。
小荷环视一圈,见没人注意,悄悄的从后边溜了出去。殿中闷热吵闹,搅合的小荷头痛,她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清醒一下。
即使是夜晚,这宫中也是灯火辉煌。诸位大人们言笑晏晏,又有多少人是发自真心?繁华过后,剩下的不过是一场孤寂。小荷无端生出一股人生如梦之感。曾经的小荷,对于走进王庭,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是逃又逃不掉,躲也躲不开。
鼻尖嗅到一缕若隐若无的馨香,小荷嗅着香味寻去,竟是一株昙花,躲在树荫下一处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独自开放,孤芳自赏。这是一种生命极其短暂的花,花开只一两个时辰,开过之后就是生命的终结。
小荷蹲下身子,是哪个不负责任的花匠将你遗忘在这里,任你独自开放?这夜冷清寒,你可曾觉得孤单?为什么偏偏选择开在这王庭,倘若开在旷野,便也有天地日月草木山河为伴,你也是身不由己了吗?可是你依然开了,开出了绚丽,开出了芬芳,即便是只有我一个赏花人,也再不会将你遗忘。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好的活着,只要死后,还有一人记得!我一鲜活的人,还比不过你一株花草么。
正嘲笑着自己伤春悲秋,只听不远处一个太监道,“宁公子今儿可是来迟了,皇上刚刚还问起过您呢。”
那男子道,“被一些事情耽搁了,皇上没生气吧。”
“那倒没有。”
小荷怔然立在那里,如遭雷击。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宁书宇。伪君子、卑鄙小人、骗子…,小荷脑子里充斥着的全都是这样的字眼,还有当年他那一副虚伪的面目。看到他,就会想到亚琴,就会想起五年前落在脸上的每一处印记,那么疼,那么冷!
因为进宫,小荷只带了一支镖小心的贴身装着,本来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宁书宇已经快走进大殿了,小荷站在树荫底下,没人注意到她。
小荷掏出镖,眼睛里带着她以往从不曾有的血腥,只要再走一步,这一支镖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手腕一紧,小荷只觉得一股大力,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之际,已将她拖至一旁。
看清来人,小荷呼道,“怎么又是你?”
叶黎抢过小荷手中的镖,边把玩边道,“你脑子是忘在家里了?这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
小荷把镖抢回来,塞进袖袋里,眼睛也不看叶黎,盯着树梢道,“我不过是出来赏赏月,看看花罢了。”
叶黎道,“你们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看了你有一会了,你要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傻了,有在皇上眼皮底下杀人的吗?用的还是你以此出名的暗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摇着头,脸上完全是一副“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
小荷颇惊讶,“我的事,你知道?”
叶黎不屑道,“你应该问,这京城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小荷了然,这事王爷是知道的,叶黎老跟王爷混在一起,知道也不稀奇。听他这语气,竟也跟王爷那日说的话颇为相似,都不是在责怪自己杀人,而是在告诉自己杀人的手段不高明。
小荷汗颜,想想当时出手的后果,也觉得后怕,羞愧道,“是我考虑不周。”
抬头看了会天上的月光,半晌又道,“就算你不拦我,其实我也未必敢杀他。我曾经有机会手刃仇人的,但是因为胆子小,错过了机会。”
叶黎扬眉,“你是说那晚你去宁府的事?”
小荷点头,等反应过来,又张大了嘴巴,“这事你也知道?”
叶黎道,“这事都惊动官府了,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放心,一来,那女人没看清你,二来,归鸿把这事压下来了。”
王爷竟然帮她把这事压了下来,这点小荷确是没想到的。她原来还在心里得意,那晚露出那么多破绽,官府都没来抓人,她还以为现在的官府办事效率是越来越低了。
那个王爷,她一直对他诸多防范,以为他是个笑面虎,没想到,他还算有点热心肠嘛。
看到叶黎悠闲的和自己唠嗑,也不像有事要去办的样子,小荷不禁问道,“叶公子是特地出来寻我的?”
叶黎踱着步子,负着手道,“归鸿看你喝醉了,怕你迷了路,他自己又被大臣缠上了,于是让我来看看你。”
小荷突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在那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婢子吧,最多,也就是像师兄一样的存在罢了,可是他竟可以屈尊降贵,来让叶黎寻她。莫怪他有睥睨天下的雄心,光是这笼络人心的气度,也够让人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