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25)
“多么无耻下流!”男爵心想，“真像勒令二十四小时内办到，违者以剥夺所有权论处一样。”两小时以后，男爵刚好嘱咐完克洛德?维尼翁，请他去司法部去打听一些管理若安?菲谢的司法机关的消息，雷娜推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给他送来一封折得小小的信，并要求立等回音。
“竟派雷娜来!”男爵心想，“瓦莱里疯了，她要把我们都牵累进去，连该死的玛内夫晋升的事都要牵涉进去!”他支走了部长的特别秘书，读着如下来信：
“啊!我的朋友，我刚才经受了怎样的欺侮你想象不出；如果说你曾经给了我三年的幸福，我可是付了巨大的代价!他从办公室回来时气得发疯，简直让人怕得发抖。我一直知道他很丑，但这回见他像魔鬼一样。他的四颗真牙摇来晃去，威胁我说，只要我继续接待你，他就寸步不离。我可怜的小猫!我家的门从此要对你关上了。你看我的眼泪呀，全掉在纸上,把纸都湿透了!你能看清我的信吗，亲爱的埃克托尔?啊，我相信与你心心相印，又在身上有了你一点骨肉，却再不能与你相见，与你断绝来往，这就是要我去死呀!想想我们的小埃克托尔吧!别抛弃我；但是，不要为了玛内夫而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千万别对他的威胁让步!啊!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我回想起你为瓦莱里所作的一切牺牲，她是不会，永远也不会忘恩负义的；你是，你永远是我惟一的丈夫。不要再想那笔我为几个月后出生的小埃克托尔求你存下年息一万二千法郎的款子了……我不希望你再出任何钱。再说，我的钱永远都是你的。啊!如果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我的埃克托尔，你就退休吧。
我们每个人都把家庭、仇敌、充满仇恨的四亲六眷统统丢开，同利斯贝德一齐住到一个漂亮的地方，到你喜欢的布列塔尼去。我们在那边闭门谢客，远离尘世，会感到幸福的。你的养老金，加上我名下所有的少量钱财，足够我们用了。你现在变得醋心很重，那末好吧，你会看到瓦莱里只照料她的埃克托尔一个人，你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对人粗声粗气了。我永远只有一个孩子，就是我俩的，我保证，亲爱的老军人。不，你不会想象得出我的狂怒，因为你想不出他怎样对待我，对你的瓦莱里吐了多少下流话!这些话会弄脏了信纸；但是我这样的女人，身为蒙科内元帅的女儿，本来一生中也不该听到一句的。噢!我真想你在场治治他，他把我当作你作贱得无法无天。我父亲在一定会用刀宰了这混蛋；而我只能像一个女人所能作的事：疯狂地爱你!因此，我的爱人，我在这种愤怒的情况下，绝不可能不见你。是的!我要偷偷地见你，每一天! 我们做女人的就这样，你的愤怒就是我的愤怒。如果你爱我，求求你不要升他当科长，让他到死也是个副科长!……此刻，我心乱如麻，我耳边还响着他的咒骂。贝德想离开我，但出于怜悯，她再留几天。
我的心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到逃走这一招。我一直非常喜欢乡村，布列塔尼、朗格多克等地区任你挑，只要能够自由自在地爱你。可怜的宝贝，我多么同情你呀!你要被迫回到你的老妻，这只眼泪坛子身边去了，因为那恶魔想必对你说过他要日夜守着我；他甚至还谈到了警察局长!你不要来!我知道他要把我当作敲诈工具时，什么都能作出来。因此我想把你慷慨赠与我的一切都还给你。啊!我的好埃克托尔，我卖弄过风骚，使你觉得轻佻，但是你还不了解你的瓦莱里；她喜欢纠缠你，但是她最爱你。人们不能阻止你来看小姨子我会跟她商量我们面谈的办法。我的宝贝，求你写张小条子来让我放心，既然你亲自来不了……(噢!只要能把你留在我们的沙发上，我献出一只手也心甘情愿。)一封信会产生一道护身符的效果；给我写点表现你高尚情怀的东西吧；我会把这些信还给你，因为要小心谨慎，他到处翻寻，我不知道该把信藏在那里。总之，你安慰一下你的瓦莱里，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吧。天天看得见你，我却不得不给你写信。所以我对利斯贝德说：我以前不明白自己的幸福。千万遍抚摸你，我的小猫。希望你爱我。你的瓦莱里。”
“哎，多少眼泪!……”于洛读完了信想道，“眼泪把签名都打模糊了。”他问雷娜：“她怎么样啦?”
“太太躺在床上，她不住地抽搐呢，”雷娜回答，“神经上的刺激把太太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是写信以后发作的。噢，是哭多了以后……在楼梯上就听得见先生的叫骂声。”男爵在慌乱之中在他的公事信笺上写了以下一封信：
“请放心，我的天使，他到死都只会是个副科长!你的主意妙极，我们远离巴黎去住，同我们的小埃克托尔一起会很快乐的；我要退休，在某个铁路局里找个位置。啊!我可爱的朋友，你的信使我感到返老还童!噢!我要重新开始生活，你会看到，我将给我们的小宝贝挣一份家财。你的信比新哀洛依斯的信还要热烈千倍，我读完之后产生了奇迹：我对你的爱竟然不可思议地又增长了。今晚你可以在利斯贝德那里见到我。终生属于你的——埃克托尔”
雷娜带走了回信，这是男爵写给他可爱的朋友的第一封信!这样的激情与远方正在发生的灾祸形成了一个对比。但是此刻男爵自以为叔岳若安?菲谢所遭受的打击已经避开，只是担心亏空而已。拿破仑党人的性格特点之一是信仰武力，肯定武将优于文官。阿尔及利亚是陆军部主宰的地方，于洛也就不把国王的检察官放在眼里。人的本性难移。帝国时期大城市的市长，省长这些土皇帝们对过境的帝国禁卫军都是远道迎送，而且把部队当成了至高无上的显要看待的，那些帝国禁卫军的军官怎么会忘记这些昔日的威风?四点半，男爵直接到玛内夫太太家去；上楼时，心跳得像年轻人的一样，因为自己老在心里盘算着：“我见得到她吗?我见不到她吗?”他怎么还能想起早上他的一家哭着跪在他脚下的事呢?瓦莱里的信放在薄薄的皮夹中贴在心口，从此永不分离了，那封信不正证明他比最风流倜傥的小生更受人爱吗?打过门铃后，倒霉的男爵听见了痨病鬼玛内夫的鞋子拖沓的声音和讨厌的咳嗽声。玛内夫开了门，但摆出早上男爵指着办公室的门完全一样的姿势，指着楼梯对男爵说：“您是大于洛脾气了，于洛先生……!”男爵想走过去，玛内夫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上好了子弹。
“参议阁下，当一个人下贱到我这样，因为您认为我是很下贱的，对吧?如果他出卖名誉而没有得到所有好处，他就准备去做最重的苦役犯了。您想拚命，那随时随地都可以。不许您再来，也别想溜进去，我已经把我对您的情况报告了警察局长。”然后乘于洛惊得发呆之际把他推了出去并关上大门。
“无可救药的恶棍!”于洛心想着，上楼去找利斯贝德。“噢!我现在理解那封信了。瓦莱里和我一定要离开巴黎。瓦莱里是我老年的依傍，她是我送终的人。”利斯贝德不在家。奥利维埃太太告诉于洛，她到男爵夫人家去了，以为在那里可以见到男爵。
“可怜的姑娘!我没有想到她会像今天早上那样细心。”他想着利斯贝德的为人，从瓦诺街走向普吕梅街。在瓦诺街和巴比仑街的转角处，他回头望望丈夫手中擎着法律之剑把他赶出来的伊甸园。瓦莱里倚窗目送于洛；当他抬头的时候，她摇动着手帕。但该死的玛内夫却掀落妻子的便帽，粗暴地把她拖离窗口。一颗泪珠涌上参议的眼睛。他想道：“我这样被人爱着!可眼看一个女子受人作践，自己又是近七十岁的人了，有什么办法!”
利斯贝德是到家里去报告好消息的。阿德莉娜和奥唐瑟已经知道，男爵不愿在部里当众自毁名声而去任命玛内夫为科长，那么这个于洛的冤家对头丈夫就会赶他出门了。因此，幸福的阿德莉娜早已吩咐要把晚饭准备得使她的埃克托尔觉得比瓦莱里的更好；而忠心耿耿的利斯贝德正在帮助玛里埃特解决这道难题。贝姨现在是被崇拜的偶像；母女俩吻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告诉她，元帅同意让她去做管家了。
“亲爱的，从管家到变成他的妻子，那只是一步之遥了。”阿德莉娜说。
“而且，当维克托兰对他谈到婚事的时候，他没有说不，”斯丹卜克伯爵夫人补上一句。男爵在家里被招待得非常殷勤、恳切，充满了热烈的爱情，他的悲伤也自然减轻了一些。元帅也来吃晚饭。饭后，于洛没有走开。维克托兰和妻子也来了。大家玩起惠斯特牌戏。
“埃克托尔，你好久没有跟我们过这样的晚上了!……”元帅认真地说。在既溺爱兄弟也因此而暗暗埋怨兄弟的老军人口中，这句话给人印象十分深刻。大家从中感受到心口的巨大的伤痛，而且对此隐痛都有同感。八点钟，男爵要亲自送利斯贝德回去并答应再回来。
“唉!利斯贝德，他在虐待她呀!”他在街上对贝姨说，“啊!我现在更爱她了!”
“啊，我从未想到瓦莱里这样爱你!”利斯贝德回答，“她轻浮，风骚，她喜欢别人奉承，就像她说的，对她玩爱情的喜剧；但你是惟一被她爱恋不舍的。”
“她对你说过什么要告诉我的话吗?”
“是这样的，”利斯贝德说，“你知道，她对克勒韦尔有过好意；这不该怪她，因为这样她才有养老的依靠；但是她厌恶他，而且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喏!她保留着一套公寓房子的钥匙呢。”
“在太子街!”非常幸福的于洛叫起来，“光是这一点，我可以把克勒韦尔让给她……我去过那里，我知道……”
“这把钥匙就在这里，”利斯贝德说，“明天你去配一把，只要能够，配两把也行。”
“以后呢?……”于洛急不可耐地问。
“好吧!我明天再回你们家吃晚饭，那时你把瓦莱里的钥匙还给我(因为克勒韦尔老头可能把他给她的那把要回去)，而你后天再去与她会面；在那里你们随便干什么都行。你们十分保险，因为有两处出口。如果有摄政王派脾气的克勒韦尔凑巧从走廊进来，你就可以从店铺出去，反过来也一样。好吧!老没良心的，这些全靠我。你怎样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都行!”
“好吧!你不要反对我同你大哥的婚事!”
“你，当于洛元帅夫人!你，福尔兹安伯爵夫人!”埃克托尔惊奇地喊出声来。
“阿德莉娜不也是男爵夫人吗?……”贝德用尖刻而恶毒的声调反驳道。“听好，老桃花，你知道自己的事情糟到什么地步了!你一家可能没有面包，而且陷进泥潭里……”
“我就怕这个!”于洛心惊肉跳地说。
“如果你的哥哥死了，谁养活你的妻子和女儿?法兰西元帅的遗孀至少能得到每年六千法郎的津贴，对吗?所以，我结婚完全只是为了保证你女儿和你妻子有饭吃，老糊涂虫!”
“我没有注意到这个结果!”男爵说。“我去说服大哥，因为我们都信任你……去告诉我的天使，我的生命属于她!……”男爵在眼见利斯贝德走进瓦诺街之后，回家去打惠斯特牌，并且留宿在家。男爵夫人幸福到极点，她的丈夫好像恢复了家庭生活；因为半个月左右他每天早晨九点钟去部里办公，六点钟回来吃晚饭，晚上也留在家人当中。他带阿德莉娜和奥唐瑟去看了两次戏。母亲和女儿做了三次感恩弥撒，祈求上帝把蒙召回家的丈夫与父亲留在她们身边。一天晚上，维克托兰看到父亲去睡了，就对母亲说：“嗳!好啦，我的父亲回到大家身边了，我们都很高兴。因此，我妻子和我也不计较花费的钱，只要能这样保持下去……”
“你们的父亲很快就70岁了，”男爵夫人回答，“他还在想着玛内夫太太，我看得出来；但是很快他就不会想她了：对女人的激情不像赌博、投机或者吝啬，它是有期限的。”这个女人尽管有了五十岁和太多的悲伤，但仍然很美；可是美丽的阿德莉娜对这一点却想错了。好色之徒是些有天赋的爱的能力要超越爱情界限的人，他们永远不受年龄影响。在这段循规蹈矩的时期内，男爵到太子街去了三次，在那里他根本不像一个七十岁的人。重燃的情欲使他返老还童，他毫无遗憾地把自己的荣誉、家庭、一切都献给了瓦莱里。但是瓦莱里也彻底变样了，一点都不向他提及钱和孩子的年息一千二百法郎的存款；相反，她给他金子，她爱于洛就像一个36岁的女人爱一个又穷又有诗意又惹人爱的法科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