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最后一丝雾气散尽的时候,谢闻馨的手指一动,沿着湖面弥漫的琴音戛然而止。这时,金色的阳光从东方升起来,照射地湖面金光闪闪,波光粼粼,倒有些与海面相似的辽阔感觉。她使劲吸了吸鼻子,纳入一口新鲜的空气。暗赞,这古时的空气质量果然比现代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琴也不必收起来,等回到园里的时候,自有丫头雪莺来收拾。雪莺也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每天清早都要起来练会琴,也不要人侍弄。一个人搬了琴架与琴在船头搭起来,然后将小船驾到湖的另一面,怕的是将人吵醒。
但一开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会子刚学琴,也如这样每天早早起来,搭好琴便奏,但因学地时间实在太短,弹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优美曲调,滋滋啦啦倒像是杀鸡,偏还一时抹不断脖子,惹得园子里的人睡不着不说,还委实遭受一番噪音摧残。姐妹们经不住,一时便都来求她。
“好姐姐,换个时间呗,别折磨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儿了……”
“是呀,姐姐,你看我眼睛可都红肿了……”
就连自己的小丫头都笑着劝说:“小姐小姐,紫英小姐说你再这样影响她睡眠的话,要和你拼命……”
尽管大家都这样笑着说,但她也明白,无非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哪里会真有拼命的事。就说紫英吧,怕她怕地要命,只想着怎样讨好她,别惹她生气。
天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层出不穷古灵精怪的整人方法!
后来她便笑了笑,一如既往地练琴,只是将地点选在了二里之外的湖面上,一个人驾船而去,权当锻炼身体好了。到那儿练琴也不是没有好处,安静恬然,悠悠闲闲地弹弄几曲,倒惹得几只鸟儿雀儿也蹦到枝头上对她叫嚣她的吵闹了,但接着也手舞足蹈起来。
一段时间下来,内心恬静,与曲相合,琴艺不觉间倒增长了不少。姐妹们闻知,皆惊讶地不行,一时再次围拢上来,问她弹琴的秘密,浑然忘了先前的“群攻”了。
她琴技猛增也不全然是心与境和的缘故,毕竟曾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多少对此已经非常熟悉,无非是换个乐器,换个指法而已,但有些技巧、知识还是能结合到一起。她倏地想起曾经为了能够更加清晰地了解钢琴的内部构造,而拆开过一架四十多万的华美钢琴,惹得鬓角出现白发的父亲愣愣半晌,摇头苦笑。
“……好好的一架钢琴……”
但末了,也没受到责骂。只是以后每次想起这事和父亲的无奈,嘴角总要勾出美丽的弧度。
她轻轻摇动橹桨往回划,船头划开波面,漾出一层别样的绿。掬了捧清凉的湖水洗脸,湖水里倒映出个白衣蹁跹美人儿来。又顺手撩起菱角叶儿看下面有没有细小的菱角,她有些馋菱角里面的嫩白与甜水,但可惜什么也没有,便再次扔进水里,不免微微抱怨一句。
“长地可真慢……这样等下去岂不是要等到花谢鸟飞了……”
这是一个漂亮的园子,占地面积极大,但地势却很特别,因为是建在湖中的小岛上,但并不是湖中心的位置。在这微子湖中,也仅这一处小岛罢了,显得有些突兀。此岛距对面的陆地也仅一里地,并不算远,但因沾了水致的光,倒显得更加静雅别致了。
这也多亏了当年柳妈眼光好,一眼就相中了这里,那年代官府办事比现代爽快地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仅直接将小岛划归园子,还不会搞突击检查,更不会搞产业落地后吞并。
她抬头,但见亭台楼阙,雕梁画栋,披红挂绿,美不胜收。心想毕竟不愧为新城四大院首之一。初见之时,还被狠狠惊艳了一番,觉得较之现代的冷建筑格外有韵味。但冷静下来一想,虽仍觉美丽,但也不过是供人寻欢作乐的风月场所罢了。
前面右边一栋楼是迎楼,专门接待喝花酒,夜宿的;左边一栋楼则是雅楼,专待文人士子,姑娘们要做的也只是展示才艺,多为音乐舞蹈。二楼隔了两百米左右,中间以长廊相连。二栋楼后面才是园子,这里是姑娘小姐们住的地方,除了雅园里的人,一般是不许人进地,男仆也不行,当然几个男管事的倒是可以。
雪莺早已在岸边等候,还伸长了脖子张望,待见到谢闻馨身影,才长舒了一口气。虽说谢闻馨练琴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毕竟隔了二里地,倘若发生意外,鞭长莫及,也难以救援。
船靠岸后,谢闻馨上来,雪莺收拾琴和架,放在园门前一个有专人看管供放置物品的小仓库里——明日谢闻馨由这里取也方便。完毕后,另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上前将船系在桃花渡口。这时辰,虽然上午还比较早,东方薄云下的太阳正露出一个笑脸,但桃花渡口已有不少小船,船上的船夫或在吃早饭,或在抽旱烟,或聚在一起闲唠。
平日晚间没事的时候,谢闻馨便倚在窗口,看小船在船头燃了灯,载了游人或客人来来往往穿梭如织,就好像一条流动着星光的星河,格外美丽。
“小姐,日后还是晚些去罢,让莺儿陪着,安全些。”雪莺忍不住又劝说。
谢闻馨一面走,一面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转过一片桃林的时候,因被叶遮住了,不能看清,不防被另条路上的人踩了一脚。
“嗳呦……痛!”
她痛地忍不住娇呼了一声,抬头瞥见一个俊俏的蓝衣男子。但始作俑者抬头后却发起了愣,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盯着她看。
李问心今日是特意要来见一位姑娘的,因为听好友说这里有一位与其名字相似的奇女子,说地也玄乎,说如何如何奇特,如何如何厉害;平时也不与人论,一副云淡风轻莫测高深的样子;但若真惹急了,也能舌灿莲花,辩地你一句也不能言出。刚刚净想着在见面时该怎样才能做到彬彬有礼,不唐突佳人,不防一时只顾左右观望,倒唐突了另一位佳人。但观眼前这白衣女子,细眉柳腰,气质如兰,想那什么闻馨的容貌也定难达到这个高度吧!
谢闻馨蹙了蹙眉,清墨细长的眉毛犹如雨后的连绵远山一样清丽脱俗,正等着这人连连道歉说对不起,这么一件小事便也就过去了。这也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罢了,她想。她最喜欢看古人一面弯腰,一面说“冒昧……”,“唐突……”之类的道歉。但这人偏偏呆愣,只顾惊讶于自己的美貌。她也想,这是对美女的礼貌且应该的,可是你总不能只惊讶便不想道歉了吧?
“……”
她故意等了一会,但男子仍毫无反应,倒像是如小说中常说的那样:“化成风中的望夫石。”
“没关系!”
她愤愤地抬起左脚想要一跺,但旋即想起左脚的疼痛,便忍着痛,轻而缓慢地放下;终于抬起右脚,气愤一跺,但这一下,不仅因单脚立地左脚更痛了,连右脚也隐隐痛将起来。
“莺儿,我们走!!!”
雪莺慌忙上前来,也是柳眉倒竖,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搀扶着小姐往园里去了。
李问心目睹倩影往园内而去,想起刚才的事,不免一阵好笑:你说“没关系”难道是在逼我说“对不起”么?
“真有意思……”他说完,便也随着进园里去了。
一瘸一拐地由雪莺搀扶着回房,途中遇见一些姐妹,仍免不了被她们取笑一番。但几次被取笑之后,她倒有些想笑了,因为雪莺的手里已经拿了好几瓶据说有奇佳效果的药。
坐到床上,她轻轻将鞋子脱下来,再褪掉袜子,顿时一只洁白的小脚露出来,五只可爱的小脚丫微微耸动着,无怪乎古人常称之为“玉足”,“金莲”,确实形象生动,名符其实。但那脚背处,正出现一片红色的拱起,原来是肿了。她先自恨恨咬一下牙,但想想,又暗叹:“算了……”
雪莺在旁看见,一面上药,一面嘀咕:“踩地忒重了些……怪不得小姐都急了……”
叶紫英平时睡地晚,起得也晚。一番洗漱打扮之后,左右无事做,低头想了想便来寻谢闻馨。一进门就闻见一阵扑鼻药味,呛了一下,忙拿帕子掩了,轻嗽一声,惊呼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呀!怎么连脚都肿了?”
谢闻馨没好气地道:“管事的没管好,大清早地闯进一头猪来,被踩了一脚……”
叶紫英拧起两条细细的小眉毛,清秀的小脸上疑云密布,道:“真的么?吴管事做事怎么能这样!……不行,一会得和他说声去,千万别让一只猪在园里惹出事来。”
雪莺听见这话,想笑又不敢,便使劲憋着,只顾低头往谢闻馨小脚上擦药。及擦好了,一抬头瞧见叶紫英翘着小嘴儿的认真模样,再难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谢闻馨见此,也抿嘴轻笑。
叶紫英见两人模样,省悟过来是中计了,这“肿脚”一事定有蹊跷,便伸手央谢闻馨。谢闻馨忍不住,还未及说,雪莺已经在旁三言两语将事情始末述了个原原本本。叶紫英得知一向不吃亏的谢闻馨也有吃亏的时候,登时便笑出声来,但瞥见谢闻馨眉头有皱起的迹象,又连忙改口替谢闻馨抱不平。
“姐姐告诉妹妹,到底是哪个臭男人恁的欺负人,妹妹替你教训他去……”这话说地理直气壮,颇似自己成了受欺负的人。
“算了罢,终究不是有意的……不过,到底还是要和妈妈说一声才好,让她把兰牌也取掉……”
“嗯。”
又随意聊了几句,开些玩笑,叶紫英便来见柳妈妈,说了谢闻馨伤了脚的事情,柳妈一面打发人到前面雅楼里将谢闻馨的兰牌取了下来,一面又派人嘱咐让谢闻馨好好将养身体。之后,叶紫英才又施施穿过园子,往自己房里回。这时,只听见前面雅楼里有争吵的声音,心下不禁生奇,她是爱看热闹的,就又往前院雅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