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闻馨依旧很早便起来去湖面上弹琴,并没有因为琴艺忽然变得超绝而自满。雪莺也仍旧是高兴地跟着。俩人尽量做出很小的声响,偷偷摸摸地像是在防着谁。
“小姐,昨晚看紫英小姐学琴蛮开心的呢……”雪莺轻声细语地道。
“她倒开心了,害我那么晚才睡,这死丫头……”谢闻馨像是抱怨的样子。
然后两个人穿过走廊向前面雅楼去,猛地雪莺顿住了,用手指着,低声道:“小姐,你看!”
“啊?”谢闻馨惊讶了一下,原来叶紫英估摸着时间,早已在前面路口等着。“原本以为她说着玩的,竟然真地要和我一起去啊!”
“姐姐……”叶紫英回过头来,对谢闻馨展颜一笑。
“啊……啊,是紫英啊!这么早起来,做些什么?”谢闻馨恍惚一下后,走过去道。
“昨晚不是跟姐姐说过了吗?难道姐姐真地不想带人家去?”叶紫英拧着眉毛,皱着琼鼻,委屈地发问。
“没有,我……好了,我们还是走吧。”谢闻馨发现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扯下去,会很累的。须知,一个谎言可是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的。
于是,本是主仆二人,这时却变成了三人同行。不过这样也好,多了个人划船,小船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湖面泛着一丝淡淡的雾气,谢闻馨如往常一样弹琴,很是平静。
“一定要把感情融进来……比如说激烈的时候,一定要像战场厮杀一样……”
“可是我没有见过打仗啊?”
“那便想一些仇恨的事情,嗯……或者人也行,总之一定要把那种恨引出来,这样才够激烈啊……”谢闻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忍,只有教人向往美好的,哪有让人嫉恶的?况且是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哦……”叶紫英垂着小脑袋思考。
“……那就不要想这个了。比如说弹轻快欢乐的曲子,一定要想象着周围风景秀丽,如春天一样,然后把你最开心的事情放进去,这样不就更开心了?”
“嗯,也对!”叶紫英痛快地点下头。旋即又问:“可是,悲伤的曲子要怎么弹?”
“悲伤啊……”谢闻馨迟疑着,“……那就想失恋啊!”
“失恋?……可我没有过哎。”叶紫英扭捏着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啊……”自己倒忘了虽然古代女子较现代女子早熟,可却没那么开放。“那就想……你最心爱的宠物死了,或者别的一些只要一想起来,就要流泪的事情。”
“哦。那姐姐……失过恋?”叶紫英睁着一双如水的大眼睛,满含希冀。
“还想不想弹琴了?”
叶紫英立马又像个挨了批评的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起来。
谢闻馨又开始弹琴,抬头的时候,忽然在对面的岸上发现一个黑衣男子,背靠在一株大树的后面,脸不面对这边。她以为是某个理智的崇拜者,便没多管。
接着曲又转为幽咽。她看见那男子站了起来,面向这边,抬头的时候,露出的是一张坚毅的脸孔,嘴唇抿着,显然不太爱说话。手里却不合时宜地提着一只酒壶。
谢闻馨怔了怔,眼神在酒壶和脸孔之间切换,这人好像没有见过。只是在她盯着看的时候,那男子恰好把目光投注过来,但显然也很惊讶,并朝自己身后看了看,然后表情古怪地沉入思忖。
“姐姐,怎么了?”叶紫英凑过来,顺着谢闻馨的目光看过去。
谢闻馨被打断了思绪,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停了手指,悬在半空中。她抬头再朝那树下看去,俨然空空如也。“呃……没事,就是刚刚想起了些事情。”
回去的时候,她还特意回头朝树下看了一眼,仔细发现什么也没有后,自嘲地笑了笑,“庸人自扰之……”
尚未到雅楼,便听见很多人声,气氛似乎还有些不和谐。有好多人抬着物品,上面拴着红绸,像是聘礼。她和叶紫英对视了一眼,瞧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一个男子在雅楼内踱着步,欣赏着墙壁上挂的一些诗作。柳妈在旁边陪着笑,“吴公子,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不妥。”
“哦?怎么个不妥法?”男子眉毛挑了一下。
“不合规矩……”
“喔……可规矩不就人定的么?今天我就给它改了呗。”语气很随意。
“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做不了主。”
“聘礼加倍。”声音中带着张狂与不屑。
这时,柳妈一眼瞥见将要进来的谢闻馨和叶紫英,暗暗使着眼色,不让两人进来。忽然拔高声音道:“这个跟聘礼真没多大关系,关键是闻馨小姐是客卿在此,我……真不能做主。”
原来是冲自己来的……聘礼?不答应?强娶?……
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些字眼。她忽然很想笑。
想了想,谢闻馨正准备进去,忽然感觉袖子被拉住了,叶紫英担心地低声道:“姐姐,还是不要进去了罢?”
“无妨。”谢闻馨拍了拍叶紫英的小手,示意放心,然后昂首入内。
柳妈见谢闻馨和叶紫英入,眉头皱地都拧成两座青峰,拿眼色连连对两人暗示。可谢闻馨却只装作看不见。
这是能躲掉地么?谢闻馨心下叹息一声。
吴至明仍然在旁若无人地欣赏着诗词,他走到一篇新书就的赋前,“这就是那篇新写的赋吧?呵呵,有意思,果然连名字都没署,看来定是哪个阿猫阿狗的涂鸦之作了。”
他摇着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回头见到一对绝色女子走来,心神晃了一下,道:“这两位大概就是闻馨小姐和紫英小姐了吧?”
“公子是……?”谢闻馨道。
“吴至明。”
“公子此番来……?”谢闻馨指了一下那些聘礼。
“这事想必待会柳妈会说与闻馨小姐听地。”吴至明神秘一笑,眉梢的得意毫不掩饰。
“喔……”谢闻馨走到那篇赋前,像是无所谓地道:“刚刚听公子说这篇赋是阿猫阿狗的涂鸦之作?”
“呃……”吴至明惊讶了一下,她问这做什么?“可不是么?连名姓也没留!”他的话中带着明显的家世优越感。吴家是个商业世家,在城里可也算是一大巨头。
“既如此,公子便请回吧。”谢闻馨冷淡地道,话语中裹着嘲笑与不屑。
“你……走!”吴至明在压下愤怒之后,转身带着人走了。聘礼当然仍被留在雅园。
柳妈叫苦不迭,追了几步,“哎,吴公子,吴公子,聘……”她终于没说出“礼”字。若说出来,就等于是在赤裸裸的打脸了。
柳妈叹息了一声,走回来,“闻馨啊,你放心,这事,我会摆平的,不会让你受到丝毫委屈的。”
“不用了,柳妈。”谢闻馨还在兀自看着墙上的赋。
“嗯?难道你真想嫁……”柳妈张着嘴,惊诧无比。
“姐姐……”叶紫英急地抓住谢闻馨的胳臂。“那人就是个无赖,都娶过亲了,你不能答……”
“不用担心,有人会出手的。”谢闻馨转过身,绽开一个笑容。
“谁?”柳妈狐疑着问,叶紫英更是小脸上布满了焦急。
谢闻馨下巴一努,示意她们看面前的赋。“它。”接着,也不解释,毫不担心地走了。
“它?那个蓝衣人?……”皱着眉头,猜测的声音。真是急煞人。
吴景坤又是神色匆匆地来寻李问心,旁边的丫鬟小厮看见他焦急的模样,慌忙往旁边一闪,怕惹其不高兴。尚未到房门前,吴景坤就大呼起来,“李兄李兄,出事啦,出大事啦!”
李问心适时抬起头来,笑着说了一句,“算准了你要来。呵呵,正好完毕,拿去吧。”说着递过来。
“什么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字画?”吴景坤心思根本不在画上,“我跟你说,听所那个吴至明今天去雅园闹……咦,怎么留名了?”
李问心又一笑,“拿去救人吧。”
吴景坤神色忽然间松了下来,仿佛卸掉了千斤巨石,扁着嘴巴抱怨,“早该这样了,可恨你还、还……这不是多此一举嘛!唉,不说了,我先去了。”接着,又大刀阔斧地走了。
吴府,朱漆大门,宽阔无比。
后院内,楼阁林里,曲水石桥,很是美丽。
“娘亲……”
吴至明满含笑意着走过来。刚刚办完事后,他并没有急着回来,而是先去茶楼闲逛了一圈,恰巧几个文人朋友在,便又多谈了一会。
“好了?”声音中透着慈爱。
“嗯,差不多了。多谢娘亲答应……”声音很欣喜。虽然想想也有些不忿,觉得对方有些不识抬举,可胳膊能拧得过大腿么?在朋友间宣扬一遍后,他的那点不愉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父亲还不知道吧?纳妾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要和他说一声,要懂得尊重。”他母亲苦口婆心地教导。
“我不去,我一说,父亲肯定又要训我,不如……娘亲帮我说?”
“你还有脸让你娘来说?你个混账东西!这个家迟早要被你祸害掉!”
走廊那边突兀地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这让吴至明狠狠打了一个冷颤。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那边几步跨过来,扬起巴掌就要往吴至明脸上扇去。女人看事情要糟,急忙站起来挡在儿子身前。巴掌顿了顿,不忍,啪的一声拍在旁边的桃树上,震得桃树好一阵晃动。
“你个不肖子!还不给我滚过来跪着!”男人脸上的肉狠狠地抖动几下,胸膛一鼓一涨,起伏剧烈,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娘!”吴至明立马找保护伞。
“跪着。”使了个眼色。
吴至明叭嗒一声跪在地上。
“他爹,别气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她转过身来给男人顺气,和颜悦色。见男人气息略消,才问:“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男人白她一眼,瞅见跪在地上的吴至明扭捏着身子,气地又要起来打,被及时按住,捶了一下腿,哼道:“让这小孽畜自己说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还学会强买强卖了,啊?你要想让我们吴家在这新城呆不下去你直接说!”
吴至明听完,却是脸色惨白。强买强卖?他想起早上的事情,忽地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可是怎么会严重至斯?
他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怕那虎一样要噬人的目光,嗫嚅着,“娘亲,是、是……今早的那件事?”
女人转过来,“明儿想要纳妾的事我知道,也是经过我首肯的,这不,正商量着要去和你说嘛……”
“你个不肖子,去年刚成的亲,今年竟然就要……我、我真想一巴掌打死你!”桃树又狠劲晃动了几下,这下坠落几片青翠的叶子。
女人也皱紧了眉头,神情严肃起来,问:“……来头很大?”
“岂止很大?是我们根本就无法抗衡的!竟然还说人家是阿猫阿狗、涂鸦之作……”男人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好了,这事你就别再过问了,我来处理。唉……”
转头看见吴至明还跪在地上,又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还不快去把聘礼取回来,带上一万两银票,态度一定要诚恳再诚恳!”
吴至明心里狠狠抖动了两下,慌慌张张地走了。
园内,待人走后,半晌才又响起一个无限苦恼的声音:“……这下我们吴家的脸可真要丢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