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山风劲吹，冰冷刺骨，但在场的人均丝毫不以为意。
这次云梯之路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师傅、各位师叔，对不起，弟子无用，进不了仙宫。”吴成起低垂着头，站在几人身前，神情沮丧。他是在即将到达云顶的最后一刻被推下来的，这种就要接近成功却又没有成功的失落感，比之一开始便没有希望更失落。
吴向风用力按了按爱徒的肩膀，宽慰道：“能攀上云梯上部，你的天赋已经非常了得，不必沮丧。”
“嗯。”吴成起耷拉着脑袋轻声应了一句，走到吴向风的身后，不再说话。
要让他马上释怀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次他们几个出来历练的弟子中，除了意外受伤留在原地修炼的林睿之以外，就只他一个人被云梯推了下来。这等于赤裸裸的宣告他的天赋不如几个师弟师妹，让一向自诩为队伍中最识大体、最稳重的他情何以堪？
“吴师兄，你别难过啦，那么多比你不济的人还不是一样活得开开心心？”白曦儿也出声安慰。
吴成起向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容。
秋海潮望着站在仙宫门前的方萧岳和钱乾，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傲然道：“小岳和小乾果然没叫老夫失望。”
接着又阴阳怪气道，“白师兄，这次我们白鹤观和你们奕剑观平分秋色了，有损你青元派第一观的名声，真是过意不去。”
白景川不咸不淡道：“都是青元派的弟子，何来两分只说？”说罢不再理他，转向苍古道，“师兄，你数出来是多少人？”
“三百九十二个。”
“与我一般。”
“哎，比上一届足足少了一百多个，看来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苍古紧蹙着眉，叹了口气。刚才他正全神贯注地数仙宫门口的人，也没注意到秋海潮的话。
白景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仙宫大门口，神色如常，淡淡道：“那也未必，总体数量虽然少了，但冒尖的那十来个素质还是可圈可点。何况，这次我派有五个人登顶了。”
闻言，苍古收敛了忧心之色，笑道：“不错，想不到那几个孩子都不负所望地上去了。五百年前的那次，我们青元派最终进入仙宫的才只已故的太师叔一人。”
又瞥了一旁垂头丧气的吴成起道，“你也不错，已经快接近仙宫了，亦是我们青元派的未来。”
吴成起露出一个苦笑，道：“师叔您就别寒碜弟子了。”
白景川扫一眼众人，洒然道：“走吧，我们去找几处位置佳的山洞修炼，过七八个月再回来接人，到时他们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在另一处，梵音寺众僧也开始陆续退走，择山修炼以待弟子们出仙宫时接应。
几个走在前头的老和尚心宽气平，步履稳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一次，他们留在上面的弟子共有四十七，算得上成绩喜人。
天目圣地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赢家，他们最终成功攀上云梯的弟子达到了五十九个，所以个个面露喜色，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施施然往山林深处退去。
峨眉派的女弟子也很不赖，总数虽不过二十七个，但有两个弟子新晋幽州年轻一代前十，不可小觑。
灵竹圣地内飘然若仙的女弟子们为这次仙宫之行送来一阵清风，周围人都对她们特别友善，最终共有三十二个仙子攀上云梯。
而原本颇为低调的玄武派则爆了一个很大冷门，竟有四十六个弟子走到了仙宫门前，仅次于梵音寺。不得不感叹平时他们隐藏之深。
另风家、周家、朱雀派等也都有三十个左右的弟子攀上云梯。
这次仙宫之行十大传统势力几乎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份额，剩下一些才是散修、众小门派的弟子。
不同于别派亦忧亦喜的矛盾表情，此时在轩辕家族的这一处，却全是一片阴沉之色。只因这次他们家族里几乎所有符合年龄的子孙都来了，一共有四百多人，可最终攀上仙宫的却仅仅只有一人，是传统的十大势力中最不堪的，比之新锐门派岳山派都不如，后者尚有三人攀上云梯。此情况也让他们首次感到严重的危机，因为这凸显了他们青黄不接的窘境，极有可能后继无人。
轩辕家数百年来走的是商业世家之路，难免对修炼有所疏忽，这一下，也算尝到苦果了。
对于那唯一一个攀上云梯的后人，几个周家长老此时心情着实矛盾的很。既希望他能进入仙宫得到奇遇，又担心他会就此陨落在里面，令他们失去唯一的一个天才后人。抬头仰望了那后人的背影半晌，才长叹一口气，也转头开始寻洞驻扎了。
因他们知道，即便此刻几位长老开口让他下来，他也极有可能装作没有听到。毕竟这是五百年难得一次的机会，即便明知有生命危险，也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里面无尽天材地宝的诱惑。既然如此，他们不如一切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也许要比开口唤了他而影响他的心境来得强。
“小家伙们，欢迎你们！能走到这里，大家就都是有缘人。来吧，进来吧，无数宝贝等着你们！”仙宫内又传出了那位老者低沉浑厚的声音，紧接着，落向大地的云梯缓缓收拢，最终在仙宫门外三丈处形成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障。
……
……
林睿之负手立在当日假意摔伤的悬崖旁，从高处遥望夜色下迷迷蒙蒙的连绵群山。
他的思维很乱，心亦很乱。
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拳，不知在愤怒些什么。
小黑立在一旁凸起的石块上，喵呜叫了一声，试图唤起他的注意，但没有成功。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围着他转了两圈，抬起萌萌的猫脸，疑惑地望着他。
林睿之感觉自己的识海快爆炸了，就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里面嘶声力竭地大喊大叫，却什么建设性的主意都提供不了，只是一味争吵。
他猛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
……
林睿之此时藏身在一株老红杉树的枝叶茂密处，头顶一柄影子伞徐徐转着，居高临下地盯着下方的小径。
以他的推测，青元派一行人极有可能在秋海潮的怂恿下往飞云峰过来，因他绝不可能抵挡得了自己这个“炼丹大师”带给他的诱惑。
若非“鬼亦愁”的毒发作起来有时间限制，他完全可以在山洞中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只半柱香的时间，林睿之便生出警觉。他闭上眼，将一切杂念都排除在外，又回复到初时波澜不惊的心境，侧耳倾听风中传过来的声音。
“姓白的！你嘴皮子一直动到底在骂老夫什么？”秋海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白景川莫名其妙的声音传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哼！还要狡辩！早知道你看老夫不惯了！随侯珠的事情由老夫独自做主令你不爽了对不对？不用背后诋毁老夫！放马过来，就让老夫好好见识一下你的《千重山剑》强至什么程度了！”
“秋海潮，这是一个师弟对师兄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我呸，你哪点配当老夫师兄？”秋海潮狠狠啐了一口，从语气中就可推断出此时会呈现在他脸上的不屑表情。
“秋海潮，你别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我忍你不是因为你，而是看在大家一场师兄弟的份上！别逼我！”白景川的火气也被他激了出来。
“别别别——两位师兄有话好好说啊，好好说。”这是吴向风焦急的声音。
“……秋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话忽然这么冲？”又有一个声音加入劝阻中，该人呼吸若有似无，显示其实力绝不会在凝丹之下。在林睿之仔细辨认回忆后确定他应该就是烟霞观的首座苍古。
“好！好！好！你们都看不起老夫是不是？都一心想着巴结姓白的吧！别以为老夫耳聋眼瞎！在你们心中只有一个奕剑观了！你们一个个的就只管瞪着势利眼吧！老夫与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大家一拍两散分头行动，八个月后再见拉倒！小岳、小乾两个拿到随侯珠自然也没你们的事！”秋海潮的声音高昂地传来，语气之恶劣，令人几可想象出他此时耳红脖子粗的模样。
很显然，他的心绪已经大乱，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正是“鬼亦愁”毒发的征兆。
吴向风与苍古同时怒道：“秋师兄/秋师弟你……”
“呼~~~~~呼~~~~~呼~~~~~”
正此时，一阵猛烈的山风呼啸着吹过，几人的谈话声顿时被吹散了，听不分明。
林睿之既不能以神识查探（因这会惊动对方），那么便只有依靠本身远超常人的耳力了，好在凝神细听后也勉强听出了个大概。
“哎……秋师兄，你去哪里……”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请便……”远远的，白景川平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林睿之嘴角扯起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
秋海潮果然跟青元派众人闹翻分路走了，至于这其中由“鬼亦愁”带来的焦躁情绪起了几分作用，那便只有天知道。
机不可失，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林睿之随即一溜烟从树上滑落下来，落到草丛里，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