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跪在门边,身后帘栊轻卷,鹅毛般的雪花静静飘落。
腿已跪得麻木,门外渗进的寒气透过厚厚的棉袍,似已钻进骨头里。他悄悄抬眼,远处的锦榻上,丰神俊雅的年青男子盘腿坐在棋盘前,手拈一枚黑子沉吟不决,和他对面相坐的青衣男子,则是折扇轻摇,微笑不语。
黑玉雕成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乌木吓得心中一颤,青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挥袖站了起来,一揖到地:“王爷近来棋艺精进,子冉不敌,甘拜下风。”
秦王哈哈大笑,将棋盘推开,凑到子冉跟前,淡淡道:“你让棋的水平却不见涨,还是说故意让本王看出端倪?罢了,我今儿累了,懒得和你计较。”抬眼看了看已跪了大半个时辰的乌木,淡淡笑道:“偏这些奴才还不省心,让子冉兄笑话。”
两个内侍捧来铜盆,在秦王和赵子冉面前跪下高举,秦王洗完手,接过绸布擦干手后扔在盆里,捧过一杯清茶,慢慢喝起来。
赵子冉踱到书柜边抽出一本书,坐在窗下静静看着,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银炭在描金镂空的鼎炉里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吡卟声。
“薛姑娘的伤势好些了没?”
乌木一愣,这才明白萧一鹤是在和自己说话,忙点头道:“回王爷话,已经大好了,昨儿张医正看过后说,再将养个十来天,便能行动如常,也不会落下病根。”
萧一鹤把玩着祥云纹漆金薄胎茶盏,头也不抬,又问:“知道本王为什么叫你来么?”
乌木心里害怕,垂首道:“奴婢……奴婢一时莽撞,打伤了忠烈公的大小姐,奴婢闹得太不象话……”
萧一鹤哦了一声,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她是忠烈公的大小姐,你把她当丫头使唤,倒真是威风得紧。何小翠是要嫁到纪南县做县守夫人的吧?真真儿是好福气,就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命……”
乌木脸色大变,连连磕头,颤声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婢知道自己该死,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与奴婢的外甥女儿相干啊。”
萧一鹤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些倒罢了。冲哥儿又是怎么回事?我萧家子孙便是再不成器,也轮不到别人来教训他!”
望着萧雨鹤凤目里闪动的寒芒,乌木浑身发颤,心中疑惑:这下毒也好,苛待也好,都是在萧雨鹤的授意下进行的,怎么……怎么风向又变了,嫌自己待萧冲不够好了呢?
赵子冉从书上微微侧头,看着乌木一脸茫然害怕,轻轻摇了摇头。
乌木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强将心头恐惧压下,这才开口道:“昨儿是奴婢该死,奴婢没能忍住脾气,险险伤了冲哥儿,冲哥儿是凤子龙……龙……孙,就是再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打他。”
萧雨鹤眉尖微挑,手里的杯子向乌木了砸过去,乌木不敢躲,被砸中额头鲜血长流。萧一鹤冷声道:“先下去领二十板子,再来回话。”
两个护卫走了进来,不同分说将乌木架下去,院子里响起噼啪的杖击声,片刻后,半死不活的乌木被拖了进来,臀部血肉模糊,他咬紧牙关用手撑着,勉强跪好。
萧一鹤负手悠悠走过来,看着他笑道:“本王今儿想让你长长记性,若是哪一****又压不住了性子,便想想今日。哼,你若真伤了冲哥儿,被父皇知道,你当你家里那三十几条性命能够赔么?”
乌木此时见他如见阎王,他说什么自然都应下来,只盼能早点离开,忙恭顺道:“奴婢谢王爷提醒。奴婢回去,定尽心尽服侍冲哥儿和薛姑娘,绝不再让他们受丁点儿委屈……”
赵子冉哑然失笑,萧一鹤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淡淡道:“你果真是这么想的?你和苏秦都忙得狠,照顾不周也是情有可原,冲哥儿以前娇养惯了的,生个病发个烧也不奇怪,说不定烧糊涂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乌木被他绕得头晕,目瞪口呆地看着萧一鹤蓝袍上的团龙纹绣看了半晌,不禁打了个寒战,忙低声道:“是,奴婢明白了。前段时间时气不好,一时冷一时热,冲哥儿病了几场,吃药也不见效,就烧糊涂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萧一鹤重又坐回锦榻上,喝了半盏茶,乌木跪得腿脚酸麻难忍,被打的地方有如刀割,摇摇晃晃地趴在了地上,这才见秦王淡淡一笑,抬头轻声道:“让御医给薛姑娘好好瞧瞧,一个小姑娘家,将来还要嫁人的,别落下什么疤痕才好。”
乌木忙谢了恩,一瘸一拐地走出王府大门。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透骨冰凉,被打伤的地方如针扎又如火烧,自然骑不得马,只能叫了一顶小轿,他心痛轿钱,伤处又疼痛难挨,在心里将萧一鹤骂了个够,临了却还是害怕,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梅香阁里,几个侍女将瓷片打扫干净,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赵子冉重坐到萧一鹤身边,笑道:“你这动不动就打人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事情传到宫里,别人不会说他先如何,自然又都是你脾气焦躁的不是了。”
萧一鹤低声道:“那不是因为他蠢给激的吗?再说我也没有使劲,若是以前,早要了他的小命了!”见赵子冉脸带苦笑,便转了话题:“太子二哥坏了事,连带着他儿子的郡王都被捋了,父皇下的几道旨意并没有提及薛瑶,我看过了年后,准她出宫送回湘南薛家老宅好了。”
赵子冉摇了摇头:“薛瑶是主动留下来的,让她走只怕不容易。”
萧一鹤哼了一声,冷笑道:“皇宫是什么地方,哪容得她想留就留下?如今顾忌着薛家军,才留了她一条性命,她该烧高香了。”
赵子冉起身拉开书柜旁帏幕,露出一张巨大的“天下山水图”,赵子冉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南燕国境一线轻点了几处,笑道“薛家军倒不足虑,打散就是,反正现在边境不太平,西有秦国,北有安漠,这半年已陆续把薛家军打散补充充到河西、府阳、扶临等地,料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王爷倒是要多留意上官家和蓝家。”
萧一鹤顺着赵子冉的手指细看,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点头道:“当真是好法子。如今上官澈刚刚调到大燕关,那里都是李诚的旧部,他要掌控全局怕不容易,你若担心上官熏……”萧一鹤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缓缓道:“上官熏的脑子里从没有忠诚二字,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他便与谁合作。上官澈虽痛恨这个父亲,但毕竟血肉亲情,有时候也不得不顾忌一下。”
“至于蓝珂,他虽是二哥一手提拔起来,却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又岂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他这一次打了败仗,父皇正在气头上。他哪还敢轻举妄动?蓝家其他几个兄弟都是父皇心腹,唯父皇马首是瞻,谁也拉不过去。”
赵子冉见他想得如此透彻,便不再多言,转身到桌前重又看起了书,萧一鹤斜倚在榻上,手指在身边小几上轻敲,神态慵懒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