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刺耳的号角声就响了起来。萧冲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来,南山急得将他一阵猛摇,萧冲这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没有烛火,每个人都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衣服穿鞋子,当萧冲跌跌撞撞冲出房间的时候,一个士兵拿着旗子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天和萧冲同在庚队的七个人一起被罚,绕着钟山跑了快整整一个上午。
别的小队开始吃午饭的时候,庚队才刚刚开始上午的训练计划。萧冲终于知道那些象妖怪一样矗立着的木头架子怎么用了。
踩着木柱上挖出来的凹陷爬上去,然后迅速地滑下来,再爬过一片用麻绳交叉织成的网,身子稍微抬起,背部碰上网绳,就会有教头走上前来,对着他的背一脚踩下去:“低下去,妈的,再低一点!再碰到绳子老子踹死你。”
………………
萧冲知道每个人都对他恨之入骨,训练的时候,他不敢抬头看别人,只是低着头,不停地跑着,爬着,几乎要把肺里的最后一口空气榨尽,训练早已过了体力的极限,脑子里早已一片空白,只是凭着要坚持下去的一点模糊念头,才让他熬到了最后。
夜深人尽,庚队的每个人都大口喘着气,虚脱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因为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他们只能饿着入睡。要想填饱肚子,只有等明天早饭了。
一个人冲着萧冲床前大吼起来:“**想干什么呀?不行就自己赶紧滚,别在这里连累别人!”
萧冲趴在床上,紧紧咬住了嘴唇。南山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挡在萧冲面前,一掌狠狠推在那人胸前:“你吼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欺负一个小孩子,你还是个爷们吗?”
旁边有个人冷冷道:“能到这里来训练的,谁还会是小孩子?不是故意的难道就没错?我看他就是个小白脸,根本不行!”
萧冲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叫林绍华,他的个子虽不如南山高大,但十分结实,今天训练也就是他到最后还能完成教头教的一系列动作,萧冲对他的印象深刻。
南山大怒,一拳挥在林绍华脸上,林绍华侧身躲过,却不料床与床之间的空间十分狭窄,他脚下一绊,顺势扑过去抱住了南山的双腿,两人一起滚在了地上,顿时扭打起来。
刚刚还象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的人都围了过来,站在一边看热闹。萧冲沉着脸冲上去,要把两人分开,但他们都是大个子,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行。
门被呯地一声踹开,李慕象标枪一样笔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众人连忙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开,南山固然是眼窝和嘴角各挨了一拳高高肿起,林绍华也是嘴角流血,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慕慢慢走到众人面前,看了看林绍华,又看了看南山,淡淡说道:“你们精神头都还挺足啊!怎么,今天跑得不过瘾,都还想再接着跑?”
沸反盈天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李慕环顾众人,轻声问:“还不睡?”
话音未落,众人立刻散开,纷纷脱衣上床,林绍华看了看萧冲,狠狠啐了一口,这才回到床上。
昏暗的烛光下,萧冲的脸白得就象一张纸,他慢慢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从那一天起,萧冲每天晚上睡觉,都会穿得整整齐齐地躺在被子里,以应付突如其来的紧急集合,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训练营结束之后很久。
初期的训练对于萧冲来说是残酷的。每一天都在考验体力的极限,泪水汗水混合着泥浆尘土遮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每天都在退缩和坚持中摇摆。洗完澡后他躺在床上,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疼痛地叫嚣着,他摸着脖颈间的玉佛在睡梦里无声哭泣,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这里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他明天就要回家。可是到了第二天,当起床的号角还没有吹响的时候,萧冲还是会迅速起床,跑向远处屋外训练的平地。
在第一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当他们沿着钟山盘旋的山路跑到山脚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谷里,几个人骑着马奔到近前,跟着他们跑了很长的一段路。
萧冲侧过头,看见蓝珂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就跟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马跑得很慢,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直到他们重新上山,向训练营跑去。
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在跑过一个面向山谷的峭壁前,透过稀疏的树叶,他看见蓝珂依然停在那里,向着他的这个方向默默凝望。
那一刻,萧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训练的课程开始多起来。除了跑不完的步外,近身技击、射箭、骑马都充实进了训练的课程,这些东西萧冲学起来如鱼得水,难得的好成绩得益于在东宫十年的武术训练和六艺的学习。
但每一项训练的强度都大到惊人,需要萧冲殚精竭虑全力以赴地应付每一天,无暇他顾。
可即使他拼死拼活地熬到每天训练结束,往往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放松下来洗个澡,端着分给他的那个粗瓷碗去饭厅吃饭去。
还有没完没了的处罚在等着他。在夜深人静星光满天的时候,萧冲往往还在钟山绕着山头跑,即使他早已把这里的地形都摸了个透,漆黑的密林里依然到处都是陷阱。
他不知道,每次他鼻青脸肿浑身泥泞不堪地跑进训练营大门,李慕看见他那个样子,会是什么心情。
七个月前,李慕说他会在训练营里死定了的话,在他耳边格外清晰起来。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一个虚妄的吓唬,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当时李慕对他未来处境最真实的担忧。
他确实每天都累得象个死人,但他还不想放弃。
李慕站在高台边,看着那个瘦长的身影在夜色里慢慢跑过来。
那个孩子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纤细精致,虽然比来的时候还要瘦,却结实了很多。他艰难而又坚定地向前迈着步子,在跨进营门的一刹那,一下子跪下,瘫在了泥地上。
李慕邹了邹眉,向不远处的黄承志微扬了扬下巴。黄承志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跑上前去,踢着萧冲的双腿,骂道:“起来!起来!就这么点路,跑成这个德性,到时候别对人家说你是钟山训练营出来的哈,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就这么点路吗?天还那么黑,我跑了近两个时辰!!萧冲在心里不满地嘀咕着,他自然不会愚蠢到和自己的教头出声争辩,用手一点一点把自己撑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着公共大浴池挪去。
黄承志走回到李慕身边,低声笑道:“一开始觉得这小子真是不行,没想到他还有点狠劲,。就是臭讲究。累得跟死了似的,每天还要洗澡洗头,跟个娘们儿似的。”
那是你不知道以前他有多讲究!李慕摇了摇头,突然小声问道:“浴池里还有热水吗?”
黄承志一愣,结巴道:“这个……这么晚,应该没有了吧。”
李慕转身回房,丢下一句话:“跟他们说,要保证足够的热水供应,这么冷的天,总不能天天用冷水洗澡!”